安不指望他人的回答,却仍旧掩不住心底里的惆怅和失落,她静静凝视孔真,温言道:“起来罢,眼下没有旁人,不必总是跪我。说起来我还不曾问过你,你是哪里人?可还有家人么?”
孔真依言站起,略挠了挠头,怅然道:“奴才是师傅在水边捡到的,自小无父无母,师傅替奴才起了孔真这个名字,将我视如己出,更是把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后来师傅入宫侍奉先皇,病死在太医令的任上,我则一直守在师傅的草庐里替师傅守孝,替贫苦之人医治伤病,直到陛下秘密召唤,这才装作太监进宫侍候。奴才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只有师傅一个至亲之人,如今师傅也走了这么些年,就更只剩了奴才一个人。奴才曾听到过一句戏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当时奴才就想,奴才不就是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人吗?天地之间,万物有依,唯有奴才孑然一身,半生形单影只,却也逍遥自在,无牵无挂。”
昤安恻然,轻声问道:“若有一日你可以出宫,想过自己要去哪里吗?”
孔真哀哀一笑,唏嘘不已:“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到哪里不是一样呢?并无多大区别。”
昤安猒猒片刻,那莹白绵软的月光直直往她的眼睛里投过去,却不觉冰凉,只觉得双目酸涩,皆是成不了形的泪迹:“是啊,世事如此,可不没什么区别吗?”
一时风声渐紧,月色微粼,天地皈依于那小小的一团月,飒飒满地。
夜色虽凉,却到底挡不住簌簌的人声人影,譬如此刻的议政阁前,依旧是灯火通明,暖意摇曳。
司徒启稳稳地坐在檀木漆金绘梅花的桌案之前,看着眼前缓缓走进的男人,自己没有开口,倒听得自己身边的司徒烨轻轻笑道:“弟弟好漂亮的手笔,整个授章殿都差点毁在了你的一把火里!”
那人并不理睬司徒烨,只直直行至案前,跪拜行礼,分毫不乱:“父亲万安。”
司徒启淡淡道;“起来罢,难为你还想着我,这样晚的天了,还这样跑过来,也不怕别人瞧见。”
司徒烨立于司徒启身后,轻轻一嗤,张扬笑道:“如今熠弟已然是御林军之首了,这朝廷内外的禁军都要看着熠弟的脸色做事,谁敢多这个嘴,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那人从烛火中抬起头来,俊眼修眉,面似寒月,五官皆若斧凿刀刻,原是在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不是叶弈又是谁?
叶弈速来知道司徒烨的飞扬跋扈,二人虽然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却因自小不养在一处而关系生分,平日里便隔阂不断。面上不合,心里就更加不合,叶弈素日对司徒烨就没什么话,此刻更不与他计较,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沉声回禀:“儿子依着父亲的要求逼出斋戒的陛下和皇后,陛下虽面有病色,精神却大致尚可,行为举止也并无不妥之处,至于皇后……皇后陪伴在陛下身侧,一切如常,并未有大的异样,还请父亲尽管放心。”
司徒启凝神道:“话虽如此,可那奏折之上的字的确蹊跷,绝不是王珩的手笔,在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卫昤安一个人可以替王珩批阅奏章,若不是王珩真的病入膏肓,又怎么会让一个女人为他代掌朝政呢?我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司徒烨慢慢瞥一眼叶弈,漫不经心道:“说不定是那陛下一时发病不能应付,才让卫皇后代为批阅奏章的,等陛下略有好转,自然就不会让皇后再代劳了。”
司徒启缓缓摇头,笃定道:“只怕没那么简单……无论如何,卫昤安只要在宫中,这宫里宫外就片刻不能安宁,从李林钧再到安德乌,招招狠辣,从前是我一时大意,如今看来,这个人是不能不除了,”他主意已定,闷声唤道,“熠儿,此事交于你来办,务必斩草除根不能留下半点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