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成长,或者说恢复的速度,完全超出了阿加佩的想象。
一种朦胧的直觉,犹如天性使然那样在他身上得以重现。像野兽天生懂得如何利用獠牙利爪,辨别荒野中有毒的植物,黑鸦也天生懂得航海和经商。他的心算能力准确到令人咋舌,狡猾的港口商贩为了多赚几分钱所玩的小把戏骗不过他,他看一眼傍晚云霞和天色的状况,就明白第二日是该刮风还是下雨。
最重要的是,他对香料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
究竟是桂皮,还是加勒比树的树皮;究竟是丁香,还是熏烤搓揉过的生姜根;采摘手法不当的肉豆蔻和闭鞘姜会在航运途中产生病变,植物香与动物香的保管方法各有差别……一颗颗,一粒粒,阿加佩惊异地看着他在市井间行走,准确无误地辨认出那些对普通人来说价值不菲,然而外观大同小异的香料。
这一切都令阿加佩大开眼界。
起初,黑鸦半跪在他面前,祈求阿加佩能够准许他每天去外面转悠一圈,阿加佩自然同意。然后,这个高大的黑发仆从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将薄薄的紫色晨光拂向大海时起床,接着就在各个港口与码头边沉默地穿梭,时不时用零钱买一点糖果,送给那些流窜嬉闹的孩子,并且躬身问他们一些问题——倘若这些孩子不怕他的毁容后的脸的话。
如此在船舶来往,整座城市人口流动量最大的地方待上一天,他才会披着匆匆的夜色与凉雾回到小楼,先向阿加佩和莉莉问过好,再沉默地帮赫蒂做完屋内剩下的重活。
“先生,我倒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真的。”一提起黑鸦,赫蒂总是唉声叹气,“但托他的福,咱们可实实在在地成了城里的话题人物啦!您是个正派人,单身的年轻绅士独自扶养女儿,也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可他呢?哎哟,看在天主的分上,邻里的女士们都要被他吓坏了。”
阿加佩笑了起来,温和地说:“您就随他去吧,好太太,他是个可怜人,跟我一样。”
平日里,阿加佩的话不多,此刻听到他这么说,赫蒂也无法辩驳了。
然而过不了多久,在一天深夜,阿加佩被一阵低沉而可怖的动静惊醒,他急忙披上衣服,打开房门查看,莉莉还在她的小房间里睡得好好的,赫蒂已经起来了,她守在莉莉的门口,朝楼下比了个手势。
阿加佩顿时明白了。
他持着烛台,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来到黑鸦的门前。
在这里,他将那种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沉闷绝望的哀嚎,像重伤流血的困兽,不知如何从桎梏的命运中脱身。
阿加佩打开门,看到黑鸦的身体已经扭曲成狂乱的影子,他在噩梦里激烈挣扎,向不知名的敌人发出怒吼和哀求的尖叫,那些话语含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求求你”和“杀了你”这两种情绪。
明悟的感觉就像闪电,这一刻,阿加佩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刚刚脱离龙潭虎穴的自己,在外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
男人魇得如此之深,以至阿加佩并不敢贸然接近他。他只能抄起一杯冰凉凉的水,瞅准机会,猛地泼打在黑鸦脸上。
“醒醒!”
冰水吞没梦境,打断痛苦的回忆,黑鸦的胸膛深深凹陷,犹如溺水之人,大口呼吸着生还的空气。
“醒一醒。”阿加佩松了口气,温柔地重复,他放下烛台,坐在床边,“您做噩梦了。”
黑鸦的喘息声濒临垂死,凌乱的黑发盖在他的脸上,透过发丝的缝隙,阿加佩看见他错乱的眼神,像极了那些因为高热而陷入谵妄的病患。
他低低地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