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中,杜红裳跪伏在地上,控诉着三人的种种恶行。她越说越动情,忍不住哭出声来。
盛长桢手按在桌面上,脸色沉重,失语良久。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呵呵,真是讽刺啊!”盛长桢怅然若失,嘴里喃喃念着禹州州衙大堂前的碑刻,怒而冷笑。
饶是他有所猜测,也实在是难以想象,朱贵等人居然如此疯狂。
李鉴、郑昌身为一州主官,不思为民做主,反而与朱贵这等腌臜人同流合污。
贪污朝廷公帑也就罢了,居然为了遮掩,就人为地制造矿难,拿人命来换钱财!
这让盛长桢如何不恨!
盛长桢望向杜红裳,不由感叹,这也是个可怜人啊。先是惨遭朱贵强暴凌辱,后来又被当作货物般赠送给郑昌。
如此悲惨遭遇下,她却忍辱负重,探得如此多的内情,实在是一位难得的奇女子。
盛长桢又怜惜又敬佩,问道:“杜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你为何将此事告知我?你就不怕我也与那朱贵等人沆瀣一气吗?”
“您是文曲星转世啊,是上天派来的救星!”
盛长桢闻言一怔,杜红裳又继续说道:
“自从朱贵把我送给郑昌之后,就一直把我养在迎春楼中。小女子早就听楼中姐妹们说,汴京出了位文曲星转世的六元郎,就连每日给小女子送饭的厨娘都常提起您呢,小女子早就对您仰慕得很了。”
杜红裳说到这,脸上浮现一丝羞意,怕盛长桢觉得自己孟浪,又接着说道:“那日迎春楼中,小女子在帘后,听李鉴说起,您就是盛六元。而且,您当时装醉,小女子也是看出来的……”
盛长桢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当时让杜红裳在众人面前出了个丑。
杜红裳却抢着替盛长桢辩解:“这正证明了您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啊!小女子当时就下定决心,要找盛大人您申冤。您是文曲星转世,一定会为小女子主持公道的。”
杜红裳挪动膝盖,往前爬了几步,伸出手轻轻扯住盛长桢的裤腿,满脸希冀道:“盛大人一定能捅开这禹州城的重重黑幕,还禹州百姓一片朗朗青天,是么?”
杜红裳脸上的泪痕尚未轼干,目光柔软,眼中星星点点。盛长桢的目光与她的柔软的目光交错,却觉得被刺得睁不开眼,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
杜红裳这一请,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千千万万死难得禹州百姓。这份沉重,压的盛长桢喘不过气来。
盛长桢其实一直都是个胸无大志之人,他只是想努力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在这个时代过得好一点。
但是为官之后遭遇的一桩桩一件件,让盛长桢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所思所想,是不是太过狭隘?
韩章甘犯天颜,谏言立储;言仁化不惧权贵,誓为纯臣。面对这个时代的人杰,盛长桢意识到,他根本没有什么资格去俯视他们,尤其是在品格与风骨上,自己还差得很远。
还有哥哥盛长柏为了弟弟的前程,自请外放。
虽然最终得到了两全其美的结果,但那夜站在哥哥门前时,那种沉痛的愧疚感,却永远铭刻在了盛长桢心里,始终难以抹去。他也想起了那夜姐姐明兰的嘱托:做个好官。
今天,杜红裳跪在盛长桢面前,把为无数禹州百姓沉冤昭雪的希望,寄托在盛长桢身上,让盛长桢惶恐、不安、无所适从。
没错,他只是这禹州城一个过客,他已经完成了此来禹州的目的。面对杜红裳之请,他大可以视若无睹,拍拍屁股走人,游历天下一年半载之后,回到汴京城。
等到日后赵宗全继位,盛长桢跟在这位伯父大人身后,必定能过上悠哉闲适的生活。
但盛长桢能这样做吗,他摸着良心摇了摇头。他做不到坐视那么多百姓无辜死去,他也做不到看着朱贵等人继续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