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温和地一笑。
“不然,你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及他。”
*
下场?
烟年心里呵呵一笑,波澜渐歇。
上了指挥使的贼船还想跑?北周细作营做事宗旨向来是见缝插针,没缝也要敲个缝出来,所以,哪怕知道前方是断头路,她也得硬着头皮踹墙掏洞,至于什么下场不下场的,压根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烟年只当他演了出猴戏,嘴上讷讷应是,行动上依然我行我素。
夜色浩远,素月当空,她换了一身齐整新衣,穿过先前宴客的厅堂。
一阵夜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眼巴巴望着叶叙川道:“今夜风真是凉……“
“是啊,”叶叙川抚摸他的厚绒披风:“幸好我有厚衣裳,不然也要像你一样挨冻了。”
烟年含恨扭头,狗东西半点不知体贴。
此时宾客早已散去,街市灯火阑珊,明华楼正院外停着一架硕大的马车,拉车的马匹气宇轩昂,均为不染一丝杂色的照夜白。
叶叙川凭栏而立,出神般眺望遥远的北方,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那背影竟流露出几分寥落。
今日宴上不过寥寥数人,却已是他五服内仅剩的几位亲属,华宴已散,他又变回孤家寡人。
席间他的笑容也只浮于表面,满嘴衣冠胜雪,更无一人知音,其实权力并非什么好东西,爬得高了,再向下看时只余物是人非,高处不胜寒。
大约正因为早早经历了家国之恸,才养成了他佛口蛇心,警惕阴郁的性子。
刀剑之下没有赢家,只会把众生命运切割得支离破碎,哪怕出身高贵如叶叙川,也失去了他几乎所有的亲人。
“大人。”
酒宴散去,只余零星灯光,黯黯地照着精致地毯,烟年本就清瘦,着素色衣裳站在厅中,显得伶仃寥落。
烟年道:“今日我的舞跳得不好,让大人笑话了,大人与我算半个同乡,我给大人唱一曲母亲教的小调作补偿,好么?”
叶叙川淡淡道:“你今日折腾得够久了,再信口开河,死缠烂打,只会让人生厌。”
烟年恹恹道:“哦。”
叶叙川转身离去。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她温柔,却略微沙哑的嗓音。
“古木连空,乱山无数,行尽暮沙衰草……”
歌声低婉苍凉,满怀怅惘,单单几声调子,就将北方荒凉的月亮挂在汴京的天上。
“星斗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
她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下,身型清瘦,如在水一方的白鹭,四面帘幔翻飞,她的歌声分毫不乱,一听便知是烂熟于心。
叶叙川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袖口。
她唱的是当年北方流传甚广的小调,记忆中母亲还在世时,也曾对他哼过几句。
人心鬼蜮,世道险恶,他应该更加警惕才是,可今夜的风太柔和,背后的歌声太温软,令他记起了人生中仅有的温情年岁。
也剥夺了他一部分判断力。
满嘴谎言,扯谎扯得漏洞百出,俗艳又愚蠢,偏偏愚蠢中还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真心,这样的性子,比一昧的不谙世事要复杂有趣得多。
叶叙川漫不经心听着她的歌声,又记起昔年一件旧事。
当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小将军时,好像曾养过一只狸奴,只不过那狸奴狡黠,老是偷偷跑出府。
他不喜欢它叛逆,像熬鹰一样熬它,费了一番功夫,才令那狸奴学会了安分守己。
但狸奴听话了之后,他反而觉得无聊,便丢开了手去。
后来家族蒙难,叶朝云远嫁汴京,叶氏旧府从此荒废,狸奴也不知所踪——许是被谁逮走吃了。
这女人就像那只狸奴,脾性不佳,另有所图,所以可供他肆意逗弄,不必怕她被逼急了咬人,最适合放在身边,当个闲时解闷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