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令竟顾不上旁人,冲秦放鹤招招手,“你来。”
果然是个孩子。
竟然真是个孩子。
还这样小。
青色的粗布棉袄,皱巴巴的,看着家境便不甚富裕。
不过面色红润,眼神明亮,眼底有光,腰杆挺直,俨然是个端端正正的好孩子。
像一株挺拔的小树苗,周县令暗自想着。
好像比自家孙儿还小几岁。
这样小……他不禁再次感慨。
若是书香世家的子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小耳濡目染,原比常人强些。
可这个孩子眼见拮据,莫说请来名师教导,便是购齐书本怕都吃力,却能写出这样的诗句,着实意外。
毕竟寒门难出贵子。
周县令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你方才可写了什么诗?用了哪些典故?”
问这些是因为秦放鹤年纪实在太小了,恐怕有人教给他代写。
现场所有人都看着这边,无数视线犹如实质,沉甸甸压过来。
室内静得针落可闻,若换了寻常人,别说孩子,便是个大人也要紧张死了。
秦放鹤不卑不亢,看着周县令眉心的位置一一回答。
与人说话时直视对方是基本礼仪,但如果直接看眼睛会显得太有攻击性,令人心生不快,所以首选眉心,目光凝而不散,又很松弛有分寸。
见他生得白净俊秀,十分机灵模样,更兼举止大方,周县令越发添了三分欢喜,又问他为什么想起来写江南,“你可曾去过?”
秦放鹤摇头,“草民家贫,不曾去,乃是话本游记上瞧见的。”
“听你谈吐,果然是正经读过书的,师承何处?”
“先父便是秀才,他曾亲自为草民启蒙。”
周县令又问他父亲是谁,秦放鹤也答了。
周县令闻言,连道可惜。
他才来章县没两年,自然不记得一个岌岌无名的乡野秀才,只是当儿子的这般聪慧机敏,或许日后能有一番作为也说不定,倒是可惜了,那位秦秀才终究没能沾上光。
“既已启蒙,又做得好诗,必然读了不少书,说几本来听听。”对于孩子,尤其是聪慧懂事的孩子,人们总是和煦的,周县令这话,隐约就带了点提点。
要是遇到那等扯虎皮做大旗之辈,来日就可大言不惭:县太爷曾亲自教导我,外人自然不敢轻视。
秦放鹤略想了一回才谨慎道:“倒也不曾读什么旁的,父亲说,读书识字总以正统为要,万不可被杂书移了心志,草民便只将那圣人言熟读了,至于游记之流,不过闲暇做耍,开阔眼界罢了。”
刚才他亲口承认《四时》是借了游记的光,此时自然不能否认,但素来那类书都算不得正统,方才周县令听到的瞬间也似有不喜,总要避一避的。
众官员听了,皆是点头,深以为然。
周县令捻须而笑,忽问道:“仕非为贫也,下头是什么?”
秦放鹤心头微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下一句,对答如流,“是《孟子》里头的话,后面是‘而有时乎为贫’。”
“何解?”
“意思是做官本不是为了脱贫,但有时确实是为了生计而为之。”
周县令眼中赞叹更盛,语气越发温和起来,“难为你小小年纪,竟如此通达,既已读熟,日后千万记在心里,不可歪斜。”
秦放鹤恭敬道:“是,多谢大人提点。”
果然不是无的放矢,这两句确实正对眼下秦放鹤的处境,周县令特意提起,一为考教学问,二来也是惜才,警醒他来日若有造化万不可被钱财富贵迷了眼,丢了读书人的本心。
想到他年幼孤苦,却又这般沉稳大方,周县令不免唏嘘良久,着意勉励一回。
世人无不爱少年俊才,同秦放鹤说完话,周县令又当众赞了孔姿清一番,对方也是礼仪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