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的意识溃散成了海上的泡沫。
他感觉有一双温柔有力的手臂抱起了自己, 整个人轻飘飘地腾空,仿佛身在云端。
耳中听到的,尽是巨大羽翅挥动时“啪嗒啪嗒”的声音,永恒绵延。
南槐村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从睡梦中醒来, 他们纷纷走出家门, 举着煤油灯和火把, 来到了黄粱山上。
火光连绵, 跃跃而动。现在, 他们都将作为古蝶异神的信徒,用一双双激动颤抖的眼珠, 亲眼见证发生在这座古老村庄上空诡谲又绝美的一幕。
畸形的蝴蝶怪物抱着祂美丽苍白的人类新娘, 沐浴在凄凄惨惨的冷月光之中。
村民们仰首望见,祂正逐渐变幻着模样。
只见水银般荡漾的月晕里, 一个俊美无比的青年正如海市蜃楼缓缓浮现。
祂披戴着那一席落葬时覆盖在灵柩上的鲜红丝帛, 金银线绣的纹饰妖异繁复, 被风一吹, 猎猎飘动, 愈发锦绣辉煌。
可祂背脊上舒展开来的三对漆黑长翅却邪性凛然, 矛盾而调和, 渲染开一种令人迷乱的醉狂艳彩。
祂是那么的尊崇威赫, 却又遍体鳞伤。
祂好比强酸腐蚀的冷银, 煤灰污染的寒雪,乌云遮蔽的皓月, 比神祇更不容逼视, 也比恶鬼更不可直视。
“回来,我的眷属,我的仆人。”
祂朝下一指, 指尖微勾,只见人群中的江朝立刻匍匐跪下,一只白纸蝶从他嘴里飞了出来。尔后,江朝便维持着这个姿势,再也不动了。
作为一具肉傀儡,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
那只白纸蝶划过翩然弧线,停驻在了祂的指尖,合拢翅膀,如冰化水,消融无影。
这是最后一只。
至此,所有承载祂意识与灵魂的白纸蝶已经全部回归。
现在,祂过于庞大且污秽的灵魂,正在这具人类躯壳里横冲直撞,咆哮着要冲出这座逼仄狭窄的牢笼。
正如万里汪洋奔腾呼啸,却要被强行涌灌进一只脆弱的小玻璃瓶里,祂的灵与肉都在承受极其强烈的痛苦。
原本就被腐蚀得百孔千疮的躯体,又接连绽裂出好几朵鲜艳淋漓的伤口。
但祂必须忍耐。
为了衍衍的爱,这种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祂甘之如蜜。
祂的灵魂能重新回到这具躯壳,全靠温衍心愿力量的加持。
祂和温衍最原初的因果,就是源于温衍的愿望,祂因温衍的愿望而诞生。
所以这一次,祂也唯有借助温衍的愿望,才能实现作为江暮漓的死而复生。
只是,人类之躯太过精巧,又实在脆弱。祂虽得以复生,却无法阻止它因遭到自己灵魂的侵蚀,而进一步崩坏。
留给祂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祂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衍衍,先好好休息吧。”
温衍迷迷糊糊间,听见耳畔响起回声般的二重声音,既像江暮漓,也像古蝶异神。
“直待回魂之日,回归的灵魂才能固定在躯壳。请再等等我,很快,很快我就会回你身边。”
***
秒针走到十二点的位置,古老的挂钟发出钝重的报时音。
温衍睁开眼睛,撕下挂在墙上的日历。
今天是江暮漓的头七。
头七是回魂之日,死去的人会回来,回来看望他们最眷恋牵挂的人。
温衍微弓着背脊,坐在泛黄的旧沙发上,翻阅手中书籍,静静等待江暮漓归来。
无论生或死,灵魂永远与爱人同在,灵魂永远会追随着至爱之人而去。
无论江暮漓要去哪里,自己都是他唯一的终点。
屋外黑黑如漆的天幕上,闪电挂起一根根叶脉状的火树银花。
狂风呼啸,黑云翻滚,暴雨向七苦八难永难休的人间冲袭,雨丝化作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