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早已沁满江水的回波。 船舱里烛火都熄了,旅人们纷纷梦入异乡,只有我还滞留在荒芜的故国。我有失眠的习惯,有时整整一夜都不得安睡,一分一秒捱到天明,更何况此刻那长着针丛胡子的汉子鼾声正浓,几乎将风浪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客船被江水轻轻晃着,像是摇篮一般,勉强给人增添几分睡意。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正要沉沉睡去,冷不防谁的一句梦话钻进耳朵里,撕裂了还未织成的梦帛,根根丝线飞一般向四方退缩,片刻间消融进夜的凉意。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继续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鼾鸣。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睁着眼睛的,船舱的窗板隔绝了所有光源,周遭一片黑暗,双目是开是阖,都没有什么差别。 这个时辰,月亮应该已经落了。我如果推开窗板,或许还能看到几点渔火。但我不想动它,那些渔人劳累了一天,肯定早早便在微风细浪中入眠了,明日或后日,便能满载而归,与亲人分享踏踏实实的幸福与快乐。 他们都有家可归,而我没有。 我忽然很想看看柳生睡梦中的神情,我知道他就睡在我背后,甚至能够笃定刚刚那声梦语就出自他之口,虽然那声音温柔轻细像是女子。梦话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一句叹息:“唉……” 我想,人们常常在梦里喊着父母亲人,不知这柳生梦到了什么,却只幽幽叹了一声。难道他也未曾入眠? 我侧过头,试探着叫了叫柳生,未得到回应。 果然只有我一人无眠。我转回头去,心中升起一阵孤寂。 我失眠时常常会背几首诗词来打发时间,此时我便默诵起一阕《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往事后期空记省。 有什么往事?又有什么后期?什么人情物理堪记堪省? 我又坠入那片合欢花的淡红云雾,它氤氲在我的回忆里,也氤氲在一个小姑娘的泪光中。想来好笑,澹台绿衣从小习武,不知经过多少跌打,挨过多少刀枪,怎么这样一摔就把眼泪摔出来了呢?我若是她那样的性子,非要拿这件事好好奚落她一顿不可。 我开始细细回想她那张笑中带泪的花脸。 她爱笑,但大多是戏谑和嘲笑,与那日在谷中的笑意味不同。比如两年前的九月,我先是身负重伤,又被她追杀至溪边,倒在地上,浑身虚脱,深一口浅一口地喘着气,而她就抱着双臂站在我面前,脸上挂满轻蔑的笑。 那时她看着我就像看一只苟延残喘的癞皮狗。 “骆昀,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当初你一念之仁放过了我,没想到今日会撞在我手里吧?” “……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呦,骆大侠宁死也不市恩吗?” “……” “这样吧,我答应帮你完成一个遗愿,也好让你知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好。我死后,请你将我的尸骨埋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免得误害他人。” “这就是你的愿望?” “尽量埋得深些。” “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尸身送回碧穹宫?” “你敢吗?” “我……哼,死都死了,还管别人。” 她的笑容消失了。在我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之前,我看到她皱着眉头,好像有些生气。她怎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