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晓得个啥球?屋里五六千斤粮食早已堆积成山,麻包布袋尼龙袋叠放堆起连脚都几乎插不下了。要是不卖,留着喂老鼠不成?你一口气吃得完啵!且还不说去年剩下的稻谷和麦子,到时候发霉了,想卖都卖不出去喽!”奶奶的话,把爹的火气撩逗起来了。 他抓起木勺子盛饭,使劲地撬发黄的焦锅巴,把锅沿敲得“啪啪”直响:“不卖的话,哪有钱?那半边侧厢房,被龙卷风掀倒的水砖土胚破瓦房只能盖点石棉瓦油毡布,不得修建成红砖混凝土平房或青砖瓦房才坚固、结实、牢靠,老少爷们才能踏实地睡个安稳觉,要是再来一场那样的十级台风,我们恐怕担心会提前上天堂到胡子拉碴的马克思那里报到去啰!娃儿他爷爷在天上也会不安,一定会怪罪我的。更何况,打小起女娃给奶奶暖脚挤着睡一张床还行,三个男娃挤在架起两条长木凳搭几块木板铺些稻草竹凉席的床上,连蚊帐都搭不起来,如今长大了,马上要谈对象了,没有像样的席梦思床哪成?还能挤在一间屋子一张床上吗?” 老爹拿起瓜瓢从瓷水缸里舀起小黑刚从露天水井挑回来不久的凉水,猛喝了几口,接着放爆竹似的“噼哩啪啦”地宣泄,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把怨气撒出来:“还有,他妈的这税收,那提成,干部工资、大队办公招待、聘请护林员、民办教师和代课老师的工资包含教师节津贴都得出钱,加上修路钱、架桥钱、修补祠堂钱、集资办学教育附加建校费,去年猪任务屠宰税、捐蛋抵出工修水库堤坝的任务啥都没交,据说上个月底刚换了个鸟官不久,新近又增加了一项酒税……” “这也要缴,那也要扣吗?这岂不成了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了吗?”小黑听得发呆了。“要是国家能够取消各种农业税收就好了,农民的日子才会好过,也才会活得轻松点儿。” “自从小白上高中小花读职高以来,我都两三年没有领到民办教师工资了,全被上缴抵扣掉了抑或提前预支给兄妹俩交了学费了。你不肯交钱,就要交猪,不交鸡蛋,大队出高价买了顶任务,差出的钱,不扣你,扣谁?!”爹说得越发激愤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还有乡里摊派下来的老鼠药、杀虫药、塑料薄膜、盐酸二氢钾......三亩棉花,‘啪啪’拍板就给你派三四斤!还都是浮动过的价钱,他妈啦的!还叫人咋活?……” “算了算了,别提啦!”妈用筷子轻轻地敲一下碗边,“天塌压大家,又不是咱一家,用不着发那么大的火。我都算过了,八百斤公粮是平价,去掉农业税,再扣十来项杂费,差不多够了。全当一亩半地里没收下粮食。前几年没有杂交水稻那时候,成天啃红薯,打粮那个把月吃地瓜丝夹米饭,青黄不接时就喝稀粥,吃野菜,忍饥挨饿,怎么过来的?还不是熬过来了嘛!人,总要知个足。能多卖些加价粮就好了,一斤比市场上贵出一毛或五分,有面子的都去市场上籴了卖,唉——才这八百斤粮条......” 这时候,小花从黑影里闯进来,把手里一张小小的纸条压在锅台上,背着身子说: “卖了稻谷,卖了麦子,给我奶奶买一套保暖内衣裤和棉衣棉裤,奶奶冬天怕冷,还要给哥哥小白六百块交学费,让他去复读高四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小黑捡起嘛那条子看,是打字机打印出来的售粮券,四张连在一起,每张5五百斤。小白夺过去,在手里翻弄着,意味深长地看着爹妈:“哼,明儿个,得三把架子车喽!” 爹把头埋在印有长城图案的大海碗里“唏溜唏溜”地喝着粥。小黑揣想这些粮条可能是二狗送来的,但这会儿谁也不愿意提起。 妈说:“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