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身子伏低,开口便是镇定持重:“此一年,灾年矣。微臣数月来夜观天象,斗宿日渐暗淡,昭示了大商财运不济,恐有国库亏空,百业凋敝之忧。财运乃国之命脉,关乎一国兴衰,不可不重视。” 自正月以来,天象频频有异,接连而起的是多地旱、涝、地动频发,如此持续了整年。 “天灾连年,瑞雪又迟迟不降,恐百姓担惊受怕,对陛下有所不满。微臣奏请陛下,承先帝之法,尽早颁布罪己诏,行祭天大典,以平民怨、定民心。” 七尺高台上的天合帝似乎十分赞同他说的话,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点了点头。 李铨将身子伏得更低,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暗暗攥紧拳头,腹中话语于舌尖纠缠半晌,仍旧是难以说出口。 “爱卿不必有所顾忌,直言便是。” 李铨惴惴不安抬头看了一眼,将攥得发白的拳头打开,紧紧按住身下华贵的地毯,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一丝抖颤:“自天合十年以来,陛下广建迦蓝,光是京师,道观与寺庙加起来就有百座之多,每年分拨数十万两白银以修缮寺庙和供僧尼用度。” “但陛下可知,白花花的银子都养了怎样的一群豺狼虎豹!他们不光尸位素餐,只知玩乐,甚至仗着官府庇护,烧杀抢掠,胡作非为!” “此时天下有难,各地都需陛下拨银赈灾,臣斗胆以命上谏,恳求陛下拆除寺庙,遣散僧人,将原本那部分开支用在黎明百姓身上!” “大胆!”大殿中央的九五至尊拍案而起,饱蘸墨汁的狼毫笔狠狠一掷,摔打在李铨官帽上,转而咕噜噜滚落。 墨汁溅洒在昂贵波斯地毯上,留下大片污渍。 “你懂什么,得道成仙,便能呼风唤雨,长生不老……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六品监副,倒指点到朕的头上了!是嫌活得长了,以死上谏?好,朕全了你!” 当李铨被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拖下去时,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像个老旧的提线木偶,行至乾清门,冷风兜头吹来,才将他混沌的脑海吹得清朗。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华似水,繁星点点。 清宵如此,明天定是难得的好天气。 可惜,他再没有见到旭日东升的机会了。 他的前半生,五十余载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闪而过。 潜化十二年入道,后得太常寺卿举荐,天和八年,正值不惑的他得以入仕,成为钦天监从七品五官灵台郎,又多次立功,迁正六品副监正。 年幼孤露,漂泊四十载他终于有了安身之地,自此,紫禁城便是他的家。 在外漂泊的日子已经太久远了,可他还记得那如浮萍随波逐流,居无定所,忍饥挨饿的日子多艰苦。 苍老的目光遥遥掠过巍然耸立的厚重城墙,城墙之外,无数像曾经的他一样的人挣扎在泥泞中,艰难求生。 他们无数次仰望,无数次对天祈求,希望天神能够看见他们的苦难,降下救赎。 可是,他们的命运握在这样一个毫不在乎他们死活,一心得道成仙的君王手上,他们的救赎会降临吗? 他看向身后鲜红如血的宫墙,与其被推搡着带去西边的菜市刑场,被众人围观着、讨论着,毫无尊严地被斩下头颅,不如—— 老人浑浊眼中罕见地划过精光,他挣开锦衣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嘭”地撞在了身后的宫墙上。 鲜血从他的额头喷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