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失仪。
母亲和兄长似乎没瞧出她的窘迫,又或许碍于天威,把她这茬抛诸脑后了。她几次眼神示意,都没有引起应有的关注。
眼见陛下的手缓缓伸向酒盏,她愈发忐忑不安,再晚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当下眼中一横,几欲起身据实相告。
忽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抢在她前面,“时逢盛夏,宫中果酿最是甘甜。一朝错过,实在可惜。臣斗胆借两家的光,向陛下讨个恩典。”
陡然听到陆戈开口,她心头一热,绷紧的身躯缓缓松弛,手中被揉皱的绣帕也得了解脱,软软地摊在裙裾上。
陛下宽厚笑道,“准,宫中果酿历来都是拔尖的,亏你这么惦记。既如此,诸位一同用吧。不过上将军,你是能饮酒的,休想逃过。”
宫中果酿取自时令蔬果,一瓮果酿摆上案头,芳香四溢,很是不俗。宫婢轻舀一盏,奉在案上。她还未启唇赏味,已觉得一缕清甜,直抵心间。
陛下扬盏与诸位共贺,威势之下,众人不约而同起身相敬。她默默移了眼眉,去瞧陆戈。见他豪爽地将满盏美酒一饮而下,又手执空盏静等众人饮毕,方才一道落座。
酒过三巡,萧宗延适时笑言:“上将军大胜归来,又马不停蹄赶去樊州平乱,可谓厥功至伟。我等老臣白食俸禄,实在羞愧难当。臣虽不才,幸而膝下之子萧睿还算中用。若能有所效力,行犬马之劳,臣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陛下幽幽开口,“丞相劳苦功高,朕岂能忘怀?萧睿行动不便,在府中将养便是,这是圣恩,不会有人置喙。”
“陛下仁心仁德,萧家子孙若不能为君分忧,臣忝居高位,羞见天颜,还请陛下怜悯臣的忠心。”
陛下未言先笑,“既如此,丞相有何见解?”
萧宗延道:“文武殊异,各有所长。上将军盖世之将,身边若得文人谋士相辅,必定相得益彰。臣想,萧睿如能跟着将军得些历练,也不枉为萧家子孙。”
哪能这么轻易呢?陆戈执掌的京兆北军是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军队。久经沙场、战功赫赫者方能跻身北军大营。何进自归京后,卯足了劲想在北军中谋得一席之地。饶是何进资历不足,也轮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萧睿。何况他行路不便,谈何历练?
陛下目光微一停滞,自饮了一盏酒,“军营之地,自有武将统辖。萧睿腿脚不便,丞相何必为难于他。”
萧宗延从席面步出,叩首言道,“北桓俘虏虽已归降,但不堪教化。要为我朝所用,还需假以时日。现若着人特为其拟制军纪,严加整肃,定可令俘虏早日归心。”
陛下顿首不言,半晌又道:“上将军意下如何?”
陆戈徐徐开口,“北桓与我朝军纪殊异甚大,若能有贤才辅以教化,当是功劳一件。萧相远见卓识,臣望尘莫及。”
萧宗延几乎在话音刚落之际,就向陆戈谢过提携之恩。
陆戈不置可否,“陛下尚未决断,萧相何必言谢。三日后,北桓俘虏会依例编入散军之列,不归北军管辖。军纪之事,还请圣裁。”
萧睿缓缓起身,低首垂目道:“能得将军三日指点,也是我的造化,还请陛下允准臣一试。”
陛下定定看向萧氏父子,恍若无意般嗯了一声。萧相携了萧睿叩首谢恩,不再多言。
宴罢,待陛下起驾离开,众人方各自散去。见陆戈随行圣驾而出,何进扯她袖子低声抱怨,“这下可好,贵婿没了,反倒偏帮了萧家忙。拟制军纪这等闲差,我也会干。萧睿领了这差事,萧家倒是文武齐全了。”
“宫里不似家里,兄长还是慎言吧。”她无暇顾及何进连篇的酸话,只静默地看向陆戈桌案上那瓮一口没动的果酿,心里宛如空了一块,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