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靖王正在威远卫的驻地,传了威远卫的同知、佥事、镇抚,还有经历司、断事司一干管事的人,到营房中问话。 雍州地势遍远,除了卫所最大的官儿——都指挥使刘三远——是靖王亲自提拔起来的人,别的千户、百户等小官吏均没有见过靖王的真面目。 靖王擅自离京,自然不会用亲王的仪仗,莫说常服,连便服也不会穿。只着了一身天青色直裰,用一支羊脂玉簪束发,作商贾打扮。 可是刘三远吩咐下来,命卫所一干人等皆要对这位“赵公子”俯耳听命、效犬马之劳,要有一说一,没有一想着法儿说一,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违者斩立决! 呔!明白了,这位“赵公子”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活龙,比刘三远他老子尊贵! 威远卫大小军丁,本是些性情放旷的粗人,现在个个儿对这位“赵公子”俯耳听命、轻言细语、诚惶诚恐。有问必答,畅快无碍,穷尽毕生绝学,就差将坟场里的死人抠出来拷问了,终于将五六年前的事儿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黑水之战,姜云继跟着当时的都指挥使王时飞,率领着先头部队,与浩罕国的贼寇在清凉谷一带遭遇。然而大梁军队出师不利,浩罕国善用火硝,造出的火器射程远、威力大,王时飞领兵冲锋,被炸得血肉模糊。 主帅亡于阵前,姜云继作为副将,接过帅印,率众一力死战。姜云继出身将门,骁勇善战,但由于浩罕国利器难挡、火力悬殊,无奈只得向卫所请求增援。 不料,坚持了整整三个昼夜,援军迟迟未到,姜云继的先遣部队全军覆没。 “本公子再问一句——姜云继的墓碑是什么时候立的?”靖王丢开收军册,微一侧头,看向来禀的经历司都事,“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本公子——莫要搞错了。” 靖王的手平放在黑漆平头案上,指尖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扣着案台。 那都事抬头睃了一眼,却瞧见靖王左手虎口上有厚厚的刀茧——一个二十多岁的商贾子弟,哪来如此厚重的刀茧? 吓得那都事赶紧移开目光,低下头去,方道:“姜将军的墓,确是建元三十五年修的,只是……只是……” 靖王覆手拍案,一声巨响。 那都事一震,吓得“扑通”跪了下去:“这个小的真的不知啊,公子!是、是当时的掌事经历李清,告诉小的按规矩行事……” 黑水一战,威远卫损失惨重,说是先遣部队全军覆没,但死伤总数却与收军册上阵亡兵丁加总之数有出入。这本也是常事,但靖王从七拼八凑的细节中看出了纰漏。 他留意到了卫所的小账簿里,给那雕墓碑的石匠结银两的日子。因兵家的坟场里用花岗岩本就不多,姜云继那座花岗岩墓碑的订购日期,却在战死的邸报到达之前。 也就是说,姜云继在前线应战,身未死,墓碑的石料倒买好了。 靖王面色森冷,命人将那石匠绑来审问。 …… 饶是西隅边关的天黑得晚,靖王回到沐德堂的时候,也已是天光落尽。靖王由马骁和静训跟着,进了二门,却看见云嫣由丫寰扶了,正静立在垂花门前,在夜风中等着他回来。 见到靖王的身影,云嫣却是毫无征兆地挣开了丫寰的手,急步走到靖王跟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求王爷替我寻哥哥!” 靖王顿住脚步,面色微怔。没想到云嫣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竟与他如此生分,令他心中倏地一恸。 见云嫣如此,定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