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凤冠霞帔的新娘跨进厅门,满身环佩叮当作响,她身上喜服红的像一把火,舔舐着这座古老的厅堂,也照亮了这座厅堂。 成百的红烛照亮这间垂垂老矣的厅,用作房梁的百年古木浮现出干枯裂纹,像一道深不见底的伤痕,长在油光发亮的深红色木梁上。 新娘立在木梁下面,承受着木梁巨大的阴影。那影子仿佛有重量,仿佛有整间厅堂的重量,铺天盖地地投射到新娘乌发顶着的金冠上。 有声音在窃窃私语,像是在赞叹,发自肺腑的赞叹,叹她首饰名贵,只一件步摇,就要花上许多两银子。 有人在上首教育她:“要简朴,女人家过分招摇,不是件好事。” “要勤快,女人家好吃懒做,还当什么女人。” “要安静,女人家喋喋不休,像什么样子。” 那个人一边说,一边深深地叹气,像是打从心底里就失望了似的,无力又无可奈何:“你总是什么都做不好。” 新娘低下头,巨大的影子扛到她肩上,使她摇摇欲坠。 “要笑,”那个人又说话了,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群人,“女人家,整日哭丧着脸,像是我们苛待你了。” 没有,没有。新娘摇头,让僵硬的颈椎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您不嫌弃我,我感激不尽。 * 【肆】 黎家太太不敢再让奕大奶奶去侍奉了,她甚至想要搬出那间住了几十年的屋子。 自从十七岁嫁进黎家,太太只有在前头的奕大奶奶新嫁一月,翻修老宅的时候,才短暂搬出过这个院子。 这是黎家的正院,黎老爷娶她的时候说,这就是咱们黎家的中宫,只有品德优良的女人,才有资格住在这里。 太太想要从黎家的中宫里搬出去,她在晚膳的桌子上状似无意地提出这个要求,实际心里捏了一把汗。 圆桌对面,她那虚胖浮白的丈夫皱起眉,斥道:“胡闹。” 这是一个当婆婆的人该干的事吗? 奕大奶奶站在厅堂角落的阴影里,听自己婆婆略有些发颤地为自己诉求找借口,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黎老爷一条条听着,最后将筷子重重墩到饭碗上。 太太立刻闭上了嘴。 她神神叨叨的动静搅得黎老爷没了胃口,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席,将太太撇在堂里。 太太端着碗愣了一会,忽然大骂:“没长眼睛吗?这汤凉透了,不知道换一碗来?我家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娶你这么一个媳妇,要是贞娘还在……” 角落里的奕大奶奶开口了:“要是我还在,就怎么样呢?”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一张脸上鬼气森森,连笑容都有些扭曲:“娘这么惦记我。” 太太瞠目结舌,惊恐地将她看着,抖着嗓音问:“你……你疯了?” “知道娘想我,所以就来了,娘看见我不高兴?”她向太太走过去,亲昵地抚摸她的脖颈和脊背,“我可是日日夜夜惦念着娘。” 太太从喉咙间挤出声音来:“鬼……有鬼……闹鬼了……救……救命……” 她想挣扎,却只来得及抬起手臂,便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景黛从她背上收回胳膊,嫌弃地拿帕子擦了擦手,出门吩咐丫头:“太太昏过去了,扶她回房,再去请郎中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