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这世上的生离死别,一大半都发生在医院。医院也不外乎都是一个样子,空气中洁净的消毒水味,惨白的走廊灯光,照出人人或麻木或悲苦的一张脸。绝症患者在看这世界最后一眼,远处却传来新生儿嘹亮的啼哭声──这当然是夸张,重症监护室和产科离得是很远的。 周曼侬签过放弃治疗同意书后回到病房,正好看见这一幕:女人躺在床上,瘦得像具木乃伊,整个人已经是垂死的面貌,她抬手吃力地挣扎着要拔氧气管,一番费力,还真被她拔掉了。 周曼侬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给她重新插上。 女人枯黄干瘪的手在空中虚挥着,又要再拔。 这一次,周曼侬没有阻止她。 床上的女人叫周玲,三年前确诊乳腺癌,做过化疗,做过手术,吃过进口药。半年前复发,癌细胞转移到骨和肺。 几年来,花光了钱,受尽了罪。 最终她死于五月十一号下午八点二十七分,没有留下什么遗言,几天前她就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周曼侬双目干涸地为她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 站在太平间门口,她掏出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 【我妈死了。】 几分钟后收到一条新短信。 【我在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房间床头柜里有八千块钱,明天中午家里没人的时候你过来拿,天气热了,早点把事办了,别让你妈久等。】 周曼侬盯着屏幕上这一排黑体字,盯到双目逐渐失焦。 一个在外地出差的人,还能确定家里什么时候没人吗? 你是不敢见她最后一面吧。 — 尸体放在太平间,周曼侬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家。 路上经过一家小超市,她看着门口泛黄的招牌,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在这买过东西。 当时她身上没零钱,给了老板一百块的钞票,赶时间,找零也没细看,后来才发现找来的那张五十块假得不行。 家里有个病人,周曼侬身兼好几份工,还要照顾周玲,每天都处于一个焦头烂额到习以为常的状态。当时没空回去找老板算账,后来再去,老板眼皮一掀:“你拿什么证明这是我找给你的?我都不记得你来买过东西,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净会讹人。” 她当然证明不了,况且那老板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臂上有狰狞的青龙纹身,满脸横肉面露凶光。 周曼侬从前是个硬刚到底的性子,几年下来,学会了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学会了什么叫识时务。 虽然如此,却咽不下这口气,今天晚上尤其咽不下,周曼侬回到家把东西放下,又拿了一个袋子出门。 那家小超市开在一片旧民房区附近,周围很多弯弯绕绕纵横交错的小巷。 这个点偶尔才有行人路过,门口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明明灭灭闪烁不定,令这个晚上显得尤其幽暗寂静。店里为了省电,也只开着一两盏昏暗的白炽灯。 周曼侬从店尾进去,被一堆货箱挡着,老板在前面用电脑玩游戏,压根没注意到她。 她蹑手蹑脚走到最后一排的货架前,开始往袋子里装东西。 正好这时候,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走了进来,站在前台和老板买烟,对周曼侬来说是大好机会,她打算趁着老板视线被遮挡的工夫,拿着袋子从店后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