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父亲拿着舅舅的帖子,在手中握了良久,才说:患难见真情,难为他们了。 这些时日,只有冯六郎常来走动。 沂园已经荒废了大半,外头又乱。担心遭贼,父亲让人伐了竹子木条,将园子中间分隔开来。又为了出入便利,把书房和小楼之间的门给拆掉了。于是,每每有人到书房去,遥遥可见。 见到冯六郎过来,我远远地朝他行了礼,他也回一礼。他每次来都穿着不同的袍子,月白色的衣衫搭配着靛蓝色的丝绦,草绿色的衣衫搭配玄青色的丝绦,葡萄紫色的衣衫搭配鹅黄色的丝绦。 我瞧着那些衣裳,捉摸着或许外头又流行了新的花纹样式,不知道我家织坊里跟不跟得上?想来,新来的李先生定然是自有安排吧,他一辈子营商,见识定然不知道比我一个连湖州都没出过的小儿女高到哪里去了。 我又想,这冯六郎鲜衣怒马,富贵非凡,一直这样有钱,这样光鲜;而我父亲那样颓唐,我们家又这么落魄。他一趟一趟地从杭州来湖州,一来二去地与父亲见面商谈,到底在谈些什么呢? 我很想知道,但我又明白绝不能站在那窗下旁听。冯六郎是父亲生意上的客人,他不是周家哥哥,不是小叔叔,不是与我们一同长大的朋友。如果我那样做,实在是太冒犯了;若是被人发现了,父亲的颜面还往哪里搁呢? 有时候,冯六郎也会留下来吃饭,不过依然是在书房里,自从小璨上次那般百无禁忌、诽谤君父,父亲想来也不敢再在家中宴请客人了。我和端娘松了一口气,就是想要宴请,我们拿什么来招待呢?就是孙大圣也得老老实实化斋饭,不能徒手变吃喝啊! 既然他们只是在书房吃个便饭,那便好说了。几色小菜是端娘腌制的,花费不了几个银钱,全凭端娘一双巧手,就打点的样样精致。一碗粳米粥是我看着烹煮的。 小婢端了进去,出来说,那位冯官人夸奖菜品清新,尤其是粥里带着花露的清气,还想问我们的厨娘是如何做的呢?说道厨娘,小婢自觉失言,连忙瞧了我一眼。 我想起祖母在的时候,这样的粥日日都有,只管拿了蔷薇露、木樨露淘米添水,每一沸腾翻滚,就再加香露,不计耗费。如今,就是香露这一件,还哪里消耗的起。不过是将粥煮好了,待到端去喝的时候,略浇在上头一勺罢了。 亲友的米到了,官府也开仓放粮施粥。只是游民饿殍遍地,粥粮总是不够的。既然盘算过,我家的米吃到来年夏粮收获还有富余,父亲便叫端娘去寺里施舍一些——他们也开粥棚,且与官府相比,更少贪墨。 小璨嚷着要去,父亲也就随她了,一则毕竟是做善事,二则清静佛门也无甚差错,只是要家仆紧紧盯着她。 那地方又晒,又炎热,气味又难闻,更兼有无数暗浊脸色、从肚肠里透着绝望的男女,嗷嗷待哺的孩童以及饿的哭不出来声息的婴儿,简直如一副地狱图景。我只看一眼,心头就给堵死了半日。 小璨倒是坚持着,日日都去。手里拿着木勺,就如同拿着一滴露水,想要解大江大海都难填的渴。 附注:1、丰年诗句荒年饭一夜相过一斗珠 2、头叶是桑树在春天所生发出来的叶子 , 二叶是连同夏天枝条进一步延展而长出的叶子。 3、水稻采用的其实是崇祯十四年的湖州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