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说的边饷案一事放在了心里,但一来是她信不过程乐山,怕他只是为了保命而信口胡诌,二来则是她依然信不过赵彧,这样的事,最好还是别当着他的面提起。 若真要打听当年的事,或许……问自己的老师,才是最好的法子。 …… 而茅屋之内,赵彧目送着谢枝一路远去,而后才好整以暇地坐到程乐山对面,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三公子,方才你所说的边饷案,虽然李少夫人不感兴趣,不过我倒是很想听听。” 程乐山讥嘲道:“你又是哪来的野货,也配跟我提要求?” 博叔微微挪开眼,不再看他。 赵彧像是愉快地哼了一声,然后那只一看便是被人精心保养,如无暇白玉般的手,按上了那张冰冷的铁面具。在程乐山不断放大的瞳孔前,那张铁面具被那只手缓缓拿下,露出一张鲜为人见的脸来。 可程乐山却像大白天见到了活生生的鬼似的,目眦尽裂,恐惧像疯长的藤蔓般爬满了他的整张脸。甚至,在他被绣内司带走那晚,被劫狱却反被人劫走那晚,他都未曾品尝过这样刻骨的可怕。 他使劲往后缩着身子,直到整个人都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脖子像被人掐住了,发出变了调的,仿佛被人撕碎扯烂了的凌乱的语句:“你!……怎么是你……?这里……怎么会!” 赵彧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睛,赏戏般看他失态的模样,有种看着蝼蚁徒劳挣扎的高傲和冷漠,语调却像一支轻快的曲子:“三公子,方才我听少夫人的意思,你似乎很喜欢玩弄女人。不过,不知道你自己喜不喜欢这滋味呢?看来,我得找些人来好生伺候伺候你了。然后,或许你就愿意和我好好说说边饷案的事了吧?” “不!不!”程乐山的自尊自傲似乎在一瞬间就垮塌了,他像一条最卑微的狗匍匐在赵彧身边,抱着他的脚摇尾乞怜,“我全都说……全都说——!” 赵彧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然后抬脚把人踹到了一边,还嫌弄脏了自己衣物似的抖了抖衣摆,才凉凉地开口:“可惜我与谢家有情分在,你方才意图折辱少夫人,总要付出点代价才是。” 他扔下这句话,不再回头看程乐山在地上绝望而卑贱地爬动,便径自出门而去。 …… 他漫步在雪中,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白茫茫的雪光,闪动着宝石般的美丽,却也有种石头一样的冷硬无情。 他向来习惯了不动声色,但现在胸腔里那颗心却稀罕地热烈又急促地跳动着。其实方才程乐山说出“边饷案”那三个字的时候,他才是那个最在意的人…… 那一年三司会审,谢有乔在众目睽睽之下,淡然说出“认罪”二字的模样,至今还深深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 他忽地顿住了步子,但也没有找东西遮掩自己的身形。他目力极佳,遥遥地便望见稀疏得可怜的林子间,谢枝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座墓碑前,像是在说着什么话。 赵彧知道,那是邓如烟的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谢枝上前几步,极轻极柔地拂去墓碑上,并没有墓碑本身冰冷的雪花,然后轻轻地把脸贴了上去。 赵彧有些疑惑地思考着她脸上那温柔又悲哀的神情,却发现自己向来自诩精于计算,怎么也无法追溯到这些神情的源头。 像母亲安慰自己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的心陷入了一种漫长的延宕,直到凝望着谢枝的背影消失于白雪与林木交织的幕布之后,他还是没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