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云暄都知道。
这是裴青慌乱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自是知晓从林将军入狱开始,裴家便早早萌生退亲之意。
纷乱欲起,局势不稳,裴家面上光鲜却难掩颓势,挺至如今也是风雨飘摇,自身难保。
君子在世,当以诚立身。
他无法去怪罪家中明哲保身的选择,但这与他自幼所习的君子之道完全相悖的决定,仍叫他心绪沉沉,一时难以接受。
云暄说的是。
裴青哑然,心头酸痛难当。
他再是惊才绝艳,风头无两,却说到底只是个初入仕途的晚辈,受着家族的庇荫,他的肩上担不起裴家,他的允诺也代表不了什么。
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想去争取些什么,暗地里打听林将军的消息也好,护着尚未知情的云暄也罢——
思及此,裴青却是突然变了脸色。
他想起刚才云暄那番话。
他是裴家之人,自然对裴家的意向再清楚不过,但云暄不该知道。
可云暄话中所指却已几近明言。
裴家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向云暄提了退亲之事。
尚未知情的从来是他。
而他还在不久之前于她面前大言不惭。
裴青感到自己喉间似是堵满了丛生细刺,直叫他连一个字都难吐出。
徒然张了张口,裴青面有惶然地艰涩道:“云姑娘,是不是、是不是——”
他甚至还抱着些微茫的希望,想要从云暄口中确认什么。
他竟软弱至此。
裴青下意识地攥紧掌心,想起云暄那个无悲无喜的笑。
心中竟陡然生出些不甘之情。
此般结局,他不想认。
此时的云暄却早已平复心绪,她看着眼中始终带有几分笑意的裴青面色几变,似是已经明晰那些她未曾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方才心念激荡之下就这么径直问出了口,现在想来却是实在不妥。
这本不是该拿到明面上去说之事,而裴青本也是一片好心。
若是异地而处,无论是林家还是云家,显然都不可能让她嫁过去。
这不过是人之常理,她不应拿去苛责裴青。
云暄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郑重行了大礼:“抱歉,裴公子一片赤忱,是云暄无状了。”
于是裴青那句话到底是没问出口。
云暄看着裴青勉强撑起一个笑,眸中却闪着破碎的光:“……不,云姑娘不必同在下道歉。”
二人一时无言。
所幸这时外祖母院里的白姑姑往花厅亲自引人来了,气氛这才又缓和起来,二人心照不宣地避开刚才的话题,一面询问林老夫人的身子如何,一面向内院走去。
云暄同裴青到时,林老夫人正端坐主位之上,虽然之前走不开人时她便已多次差鹤影过来问候,但眼下亲眼瞧见外祖母精神尚好,这才稍稍放下心。
“瑜哥儿今日出门去办点事情,琮哥儿也跟着一道去了,府中无人,便只能由我这个老婆子招待你们了。”林老夫人面上是和蔼慈祥的笑,虽然口中说着你们,却是向着裴青。
林瑜林琮,是林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也是云暄的表兄。
难怪今日入府未得瞧见,云暄心下忖到,这般时候出门恐怕也是为外祖父的事情奔走,林家居于燕京数年,便再是不爱结党也多少有些交情,如今大表兄身在狱中,只能由二表兄与三表兄上门拜访。
想来也绝非易事。
毕竟林家入仕的,除外祖父外,仅大表兄一人而已。
云暄心下轻轻叹气,却见裴青从椅子上站起身执晚辈礼认真道:“老夫人言重了,裴青此时才登门拜访更是多有失礼。”
林老夫人静静看了裴青一眼,这才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的意味感慨道:“……裴青啊,你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