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白愁飞站在那金风细雨楼的最高处,望着面前的浩瀚星空和那隐约的地平线,默念出了这毒誓般的八个字后,心头便如卸下了一块巨石,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仰起头闭上双眼,感受那迎面而来的烈烈寒风,虽然,依旧是那么的冷…… 正如他儿时与父母骤然失散的那天,风也是这般大,刮在脸上、身上也是这般的冷,小小年纪的他茫然地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爹娘,可那两个温暖的身影却再也没出现过,直到多年后再见,却已是一抔黄土,阴阳永隔…… 那时他独自一人坐在路边,以最狼狈的面目面对着不可知的未来;如今他独自一人站在高楼之上,准备以最有尊严的姿态走向死亡,拥抱来生……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孤零零地来,又孤零零地走。 似乎,这样也不坏? 他曾经坚信他这一生并不需要朋友,只要有兄弟就足够,可现如今他的兄弟也都跟他断了义,他终究还是孤身一人…… 然而,那主动送上断义酒、亲口说出“从今以后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的人,又是谁呢? 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前程,他已什么都没有了。眼下他就只剩了这一条命,却也很快就要一并奉上了。 他不后悔,对于往事,他一点也不后悔。 ……的吧? 那刻骨的寒意让他再不敢多想分毫,他对这个世界早已没了半点信心,只想速速解脱以投奔精彩来世,越快越好。于是他张开双臂挺身向前,两脚一踏便要从那碍事的栏杆上跃过,只要他跨过这一步,便能一飞冲天,而后,便可—— 白愁飞,愁飞,今后,再也无需愁啦…… 寒冷倏然而散,白愁飞睁开了眼,一心只盼着看到自己从高楼上坠下时的风景,可映入眼帘的却仍旧是那浩瀚无垠的星空,以及远方的那几栋或高或矮的建筑,连那地平线的位置都没丝毫改变——短暂的讶异后他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跃过那栏杆去,他的身子还停留在原地,而他没能飞跃栏杆的原因,则是—— 一双手,一双包裹在染血的青衫长袖里的、十指修长又生了老茧的手,正紧紧的从背后环过他的身体,将他牢牢箍住。而这样一来他的后背便贴在了那双手的主人的胸口,整个人也都被他抱在了怀中。偏偏那人不声不响,只将他抱得极紧,两人的体温毫无阻碍地流转——怪不得他突然觉得一点都不冷了。 可、可是,那个人,他—— 他根本无需回头,便知那双手的主人是谁,毕竟他们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曾经他们结伴而行,一路从细柳来到了京城,又在那段初来乍到、风雨飘摇的岁月里相依为命,一起被恶人欺辱,一起打架救人,一起蹲大牢,一起饿肚子,一起承受酷刑——他永远忘不了他被任劳、任怨那两个心理变态的酷吏五花大绑沉入水底,那种被水灌入喉咙却无力逃脱的恐惧和屈辱,以及全身湿透的冰冷感觉,而当他被拖回到牢房后,正是那双手的主人,不顾自己也刚刚经历过酷刑,更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只忙着将石床上的稻草全部盖在他的身上,又将冷到牙齿打颤的他紧紧拥在怀里,让他的后背贴在他的胸口,更用那双修长的生了老茧的手不断揉搓着他的上身,为他取暖。他还记得那天他一直是以这种姿势搂抱着他,整整暖了他一夜,他的衣服全都是被他的体温烘干的,要是没有他,他极有可能感染风寒,在那缺医少药的刑部大牢里根本撑不了几日,更遑论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