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也没声张训斥过他,从来也都一视同仁地对待他们,只是在临终宣布了由布莱姆继承领主之位。这遗诏来得毫无事先的预兆,以至卢法斯从没有一天真正信服过他领主的地位。他展现出对兄长过度地忠诚的盲从,一部分是出于习惯的延续,大部分则是为了正当化他心底极力隐藏的嫉恨与不甘。 而这种仅仅流于表面的亲情,随着卢法斯成为帝孚日的统领者、昔日风光的兄长只能屈居于他之下做二把手,也一点一点被权势带来的自负膨胀慢慢剥去。至于那张亲情表皮下面的东西,不止是布莱姆不愿去看,就连卢法斯本人也不敢面对。卢法斯视他为至亲、长兄,将自己嗜血、自私、懦弱、残暴的本性都归结于对兄长的付出或保护。鞭打农奴是为了替过于仁爱的哥哥立威,与权贵私交往来是为了帮刚正不阿的哥哥结交人脉,在维京人攻进诺森布里亚的城门时临阵逃脱是不想让哥哥为了贱民丧命,至于接受恶魔抛来的橄榄枝成为血族,自然是为了让牺牲的哥哥复活。一旦失去了名为亲情的挡箭牌,恐怕就连卢法斯自己,也一时无法面对自己这些决断背后的动机,便只好不断地浪漫化自己对布莱姆的亲情与依赖。以至到了最后,卢法斯也无法分清他心中对布莱姆的爱究竟哪部分是为了真正的布莱姆,哪部分又是他为了推脱自己种种罪行的责任而幻想出的。 “自己不只是一个嗜血贪婪的暴君。这一切都是为了哥哥。”为了能持续说服自己的内心,卢法斯对自己和兄长的感情更加严防死守了起来。布莱姆对于自己曾经极力否认却随着时间隐隐浮出一角的真相感到无比恶心,更对长久以来因为心软和不忍对弟弟的纵容感到懊恼不已。 布莱姆加快了脚步,即使他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宴会厅喧杂吵闹的声音又怎么是一条走廊的距离能阻隔住的。他听到音乐声变成了缓慢庄重的帕凡舞曲,这种舞步最近在欧洲宫廷盛行,很快便在帝孚日风靡了起来,是由许多对男女们组成队列进行的平稳舞步。想必出席者们早就结好了舞伴成双成对,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个扫兴鬼的离席。 淹死自己淹死自己淹死自己。 淹死自己,就不用看到那些笑容,那伟大的,傲慢的,不可一世的红色眼睛。 那些眼睛俯视着他,好像在说,臣服于我们的力量吧,只要我们愿意,你不过是我们的猪狗。 几近窒息的布莱姆将头猛地从洗脸池抬起。他怔怔地注视着洗脸池上方的镜子中自己与他们别无不同的红色眸子。他在自欺欺人吗?为了让自己的精神不至于崩溃而编造出的谎言,他对自己说了几百年,还能够坚持多久呢? “我是人。”他最终还是小声对自己说道。不是你们口中低贱的,卑劣的,弱小的,胆怯的,屈服的……我不是奴隶,也不是恶魔。 布莱姆用手敛了一把沾湿的头发,不再多想,走出了盥洗室。 宴会还在继续,他们还要无休无止地跳下去吗? “父亲。” 身后传来一声冰冷恭敬的问候,布莱姆缓缓回过头,看到女儿维尔利特站在不远处。她今天穿着一条精致高雅的象牙白礼服,上头用金线和墨绿色丝线纹着繁复的藤蔓刺绣,她稚嫩的脸和矮小瘦弱的身体不过是十二三岁女孩的样貌,脖子上却戴着一条华丽的网状钻石项链,头上汉宁帽的长纱一直拖到脚踝。 他皱了皱眉,维尔利特应该是看到他离席所以才跟到这里来的。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事实上,他一直反对女儿出席这样的场合。虽然维尔利特已经一百多岁,用人类的感官衡量,他与维尔利特算是度过了相当漫长的岁月,可是在他心里始终觉得她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