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的房阳宫像是一只可以湮灭掉所有声音的巨大野兽,绵延在各处殿宇下的宫灯是它的眼睛,稍作不慎,便会被其吞吃入腹。 天边挂着一轮纸糊似的月亮。 萧烛未坐在六人一抬的抬舆上,于戌时入了宫。 一旁随行的何佺出声道:“咱家多句嘴,安靖侯可别不乐意听。” 安靖侯。 萧烛未在心中冷笑,这称呼于他,可算得上陌生。 这原是他父亲萧升的封号,萧升死后,他便承了过来。但外边儿的人惯唤他萧侯,也只有皇帝身边的近人才会管他叫安靖,也不知是叫给谁听。 “公公有话便说。” 何佺道:“您呢,还是要多体谅体谅陛下想念外甥的心,您说您都到了这广安城门口了,怎么说走便走了呢?” 今日他才驶出不过百里,便教人给拦了。上辈子自个的舅舅死了太久,萧烛未竟一时忘了,现下这个却不是个死的。 他道:“我瞧着常山县那个案子甚是稀奇——”剩下的话用不着他说,听的人便会自个在心中补齐。 果不其然,何佺道:“要咱家说,这等玩心,安靖侯也该收上一收。前两日,陛下便已命钦天监推算出了吉日,待同礼部商议过后,便是要给您举行冠礼了。以后行事可要稳重些,莫让陛下为您忧心了。” 萧烛未懒得与之虚与委蛇,遂广袖一甩,扶额作态。 何佺见状收了声音,待到了绥原殿外,抬舆一止,他才道:“安靖侯,请吧。” 萧烛未大步踏进云通阁。 他的舅舅明帝正在此处等着问罪于他。 阁内檀香四溢,明帝身着宽袍,得月光普照,颇具几分仙人之态。 他背对着来人,声音厚如洪钟,“斩人斩得可痛快?” 萧烛未跪下给他行礼。 “朕,何时让你杀他了?”明帝缓步行至他的身前,又问:“朕让你杀他了?” 萧烛未俯身,“未曾。”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头颅,宛如泰山压顶。 越想抬头,“山”便压得越重。 待他费力直起腰背,那手方松了力气。明帝在他面前蹲下,“真像啊,朕一瞧见你,就能想到你母亲昌平……” 萧烛未目光微闪。 他的舅舅状似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朕打算把嘉宁许配给太子,你觉得如何?” “这事,陛下应问嘉宁。外甥做不了她的主。” 明帝点头道:“无碍。你做不了她的主,朕来做。” 他拿起桌案上的奏疏,翻了个来回,“写得这般周全,教朕,如何苛责。”他把那奏疏丢回案上,对萧烛未道:“现下,满朝人都等在朕为你封官,你说朕给你封一个什么官好呢?”又问何佺,“何佺,你说朕给他封个什么官好呢?” 何佺脸上忙堆起笑来,满脸的褶子,“这……咱家……” 他的话说得吞吞吐吐,明帝便也不难为他,自己开了口:“朕觉得,还是待在朕的身边比较好。不如,就去左千牛卫吧。护卫在朕的左右。可好?” 萧烛未的神情丝毫没变,他倒是坦然得很,“外甥谢陛下恩典。” “好,甚好。何佺——” “诶,奴才在。” “明个就让吏部把这事给定下来,朕要在温茂加冠之日为他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