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冯家在先,薛家在后,该薛家退钱让冯家的。奈何薛蟠乃金陵一霸,几个健奴一顿拳脚,打得那冯渊呕血三升,不几日就死了。冯家人不依,告到府衙。 冯渊父母双亡,族人又凋弊不堪,他死了,竟无人出面主张。还是一个忠心的老管家,递诉状告到府衙。 那衙官早收了薛家贿赂,借口查证实据,将案子一拖一年。管家无可奈何,只忍到衙官迁调,新官上任时,方敢再次述冤。 也是命数使然,这新父母不是别人,正是贾雨村。当年他困居姑苏葫芦庙,多亏近旁一个姓甄讳士隐的乡绅接济,方能顺利京考。 得知恩人之女被千里拐卖,雨村亦感叹怜伤。怎奈他补授应天府尹,全赖贾政举荐,若判了贾家外甥,将来如何相见? 故而他非但不助秋菱,还顺水推舟,假称薛蟠“被冯渊亡魂缠命,病起无名,卒然僵卧,人事不省。”又判多付烧埋银子。 管家不服,还欲再告。怎奈冯氏族亲见除冯渊那房外,另有填赔他们——“以消蟠之苟喘”的,反斥责管家多事,强压着撤回状子。那管家连气带怕,不多日一命呜呼。 薛蟠夺得美人,即伴母妹北上。然京城不比金陵,可由他倚势妄为。秋菱既已到手,又牵扯着人命官司,何必多此一举到官府留契?况过后不到两年,就把秋菱瞧腻了,此事越发不提。 薛姨妈家务上一向糊涂,不理论。宝钗只道秋菱此生不离薛家,无甚大妨碍。就是这回,也算计打点牙子些钱,把人卖去市井,小家小户的,谁还盘问不成?! 这里宝钗道:“字纸年代久远,不知撂在金陵还是老宅,这会子哪寻得着?我们都是一家,知根知底的,还怕什么后患。” 岫烟笑道:“姐姐通今博古,如何不晓律法?连我也知道:凡买卖男妇人口,凭官媒询明来历,定价立契,开载姓名,住址,男女,年庚,送官钤印。若不详询来历,混买奴仆,一经坐实者,连妻子一同发配【注1】。 如今市上兴行的,只要中媒契约齐全,官媒不用也可。但去衙门上档时,却要附呈历来买卖文书,不然治个‘未询来历’ 的罪,姐姐也担待不起。 ” 宝钗听了,不由目瞪口呆。她原说岫烟薄见少识,哄哄便能过去,岂料她这样刁钻,只得含糊道:“如此,等我寻来再议。” 金桂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忽地“噗嗤”一声,掩嘴大笑起来。宝钗原有些心病,见她笑得放肆,不禁羞恼成怒,冷声道:“我说了什么歪话?嫂子这样笑!” 金桂在娘家时,整治家事亦颇拿手,如何不知易奴之窍?今见宝钗再三推托,便知秋菱身契定有不妥。 且此事乃其嫉恨之根——一个来历不明的下贱丫头,竟能让男人为她打死人命,可知是个狐狸。 如今不妨添把柴,烧得宝、烟左右难下,才叫好玩哩。遂正色道:“我何曾笑来,不过想起娘家有个好大夫,可请来给秋菱瞧病。” 宝钗一愣,后悔不该一味对舌,倒忘了这搅家精。今儿不打发掉秋菱,她定要以回娘家相挟。只是文书一节如何是好? 筹算半日,唤莺儿取纸笔,又道:“东西一时寻不着,我先拟个契,妹妹看通不通罢。” 一边压上镇纸,舔墨走笔,刷刷刷写出一张字来。念道:“立卖断婢妾身契薛夏氏,今有婢妾秋菱,家下人多,不用,自愿凭媒将秋菱出卖与同城邢氏。 三面言定,卖断出身价纹银若干。听从邢家更名使唤,任从婚配。并无来历不明及内外人言异说。倘有风烛不常,天知命也。今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