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坐。 “人生易老天难老。”政委连续吸了几口烟,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额头。“生命总是有限的,时间总是流逝的。鲁迅说,‘时间就是生命。’从对待时间的态度,往往可以衡量出一个人的世界观和精神境界。有些人的时间表上,排满了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和及时行乐之类的东西,满足个人欲望是他们的人生哲学。有志之士和爱国者则把时间和事业紧密联系起来,把有限的一生精力和时间,投入到了无限的造福于人民之中,体现了人类最高尚最完美的情操和品德。” 打扫病房的护士朝门里张望了一下——她是刚从卫校分配来的,穿着白工作服,手里提着一铝桶热水——想进去收拾房间。 龚向阳发现田时轮耸起了眉峰,很明显,政委生怕别人打扰了他的谈话。胡区民挥了挥手,小护士不知所以然地退走了。 “古人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田时轮手里捏着手帕,却忘记了揩抺脸上的汗水。“我以一个饱尝了痛苦和教训的人的身份告诉你们:当一个人失去了生活的节奏,无端的空耗时间,实际上无异于谋财害命。现在我可算有所悔悟,但时间、精力和智慧都流逝得所剩无几了,哎,实在是人生的大不幸呐。” 田时轮双臂交叉在胸前,仰起鼻子,表现出一种期待的模样。龚向阳翻身坐起,粲然一笑,热呼呼地说: “政委,您的话,极深刻地教育了我们,使我们懂得了时间的宝贵,理解了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我们不会辜负您的心意的。但是,您也不必过分自责,自己攻击自己。在我们接触的过程中,都不相信面前的人是真正的老政委。总指挥最先看出来了,她说您当时的表现好比一张儿童移印画,等到揭开那层薄纸,就会显露出一张色彩鲜明的图画,一幅料想不到的崭新的作品。” 田时轮默默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他吸了一口烟,烟头已经熄灭,白白地在嘴角叼了它半天。龚向阳刚刚停下来,胡区民挺挺身子,接着开了腔: “我同意总工程师的看法,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应该向前看。” “用不着研究我了,”田时轮摆了摆手,又点着一支香烟,大概已经是第三支了吧,“我衰老了,再也搞不出什么名堂了,但愿我的经历能够给你们提供一面镜子。” “说法不对。”胡区民晃了晃脑袋,“您说自己顽固保守,夜郎自大,还给自己扣上了一大堆帽子。严格要求固然很好;但如果一蹶不振,从此消沉下去,那就没有必要,也不应该。”他发现自己的手势幅度太大,于是把双手捏到了一起,“许多事情是不可能照个人意愿发展下去的,因为现实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对我们的人生做出了修改。生活的复杂和意外的冲击,是不能像课程表那样嵌进木框框里面的。” 煞有介事的乌云滚到沅江洪道对岸的树林后面去了,饱含着电和雨水的空气款款散开。从对面窗玻璃上反射过来的阳光照耀得眼睛发花,天气又热又潮湿,胡区民脱掉衬衣,只留下一件圆领汗衫,还是不断地冒汗: “我们都是生活的主人,只有年龄、个性和习惯不同。习惯和个性根本用不着计较,它是可以改变的,年龄倒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有人说,老年人可以因为经验丰富而瞧不起青年,年轻人又可以因为精力旺盛而傲视老年。我认为年纪大的人毕竟处于不利的地位——心脏、官能和新陈代谢都在衰退。反过来说,老也并不太可怕,怕的是未老先衰,萎靡不振。政委,您说对不对?甘罗十二为上卿,黄忠八十取定军,佘太君百岁挂帅。”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这是他们之间的头次开怀欢笑。田时轮站到龚向阳和胡区民中间,一只手扶着一个人的肩膀: “想不到我们终于站成了一排。” 窗外,几辆行驶着的卡车响了响喇叭,一个姑娘突然尖叫一声,又不叫了。工程生活在照常进行,步行的,坐车的,熙来攘往,人群浮动。一场毁灭性的龙卷风刚刚过去,生产又很快地恢复过来了。田时轮以致出现了一种错觉,似乎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