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源源不断地淌下,汇成了小溪,又聚成了河流,一汩一汩,有节奏地脉动。就像血液穿过二尖瓣,又在左心室的泵压下冲入主动脉,随后一路翻山越岭,渡过激流险滩,将生命的力量送遍全身。 护士从查小逸的左侧臂窝取了足够用于化验的满满两管血液,鼓励她说:你真勇敢! 作为巴洛克时期古典音乐的代表,排练《夏》要用的是羽管键琴而不是钢琴,键盘的反馈让郎豕很不适应,但这并不是他不能集中精神的根本原因。郎豕眉头紧锁,手指飞舞,拼命追赶着独奏小提琴的华彩。 维瓦尔第啊!郎豕好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把美好的夏天写得这样令人烦躁和不安?那一遍遍重复的紧迫的半音阶,弦乐那争分夺秒般的追逐,简直就像是生命和死神在赛跑! 他现在满脑子、满心都是病房里的查小逸。太焦虑了,太担心了,这曲子压抑得令人窒息!不,不……他不想练了,他要去新埔医院,现在就要见到她! 灯光太刺眼了,尽管天花板上只是一支普通的荧光管灯,却强烈地刺激着查小逸的眼睛。她用手遮挡住了光线,微微皱着眉头,感受着自己的胸口、颈边被涂抹上凉凉的耦合凝胶,感受着圆润的超声探头嵌入心窝、压迫锁骨,制造了不大不小的恐惧和酸痛。 连芳在运弓,柯佑楠也在运弓,整个乐团的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贝斯提琴手都在极速地运弓,弓尖上上下下摩擦琴弦,刻画出《夏》之第三乐章里最为急躁凌乱的一幕: 一道道闪电伴着扣人心弦的雷声,交替落在弦乐器的各个声部,可怕的闪光持续映亮了瓢泼般的雨幕,大风裹挟着冰雹,横扫着世间的一切! 郎豕在这狂风暴雨里不顾一切地狂奔,逆风令他窒息,飞叶割伤他的面颊,他终于跑进了新埔医院,推开了内科病房的大门…… 这是最后一项检查了。 尽管护士反复嘱咐过查小逸不要慌张,不论多么难受也要配合医生做正常的吞咽动作,但当超声探头进入食道的那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呕吐感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查小逸口中紧咬着的牙垫让她无法合拢下颌,更无法阻止持续探入喉咙的异物。护士不得不把她强按在床上,束缚住她的身体和四肢,直到探头从身体内部抵住了心脏后端,一张彩色的心形轮廓出现在屏幕上,查小逸终于承受不住,双眼涌出痛苦的热泪…… 那是风的嘶吼,雨的呜咽,是抗争与压制的总爆发!独奏小提琴极速奏出两遍上行琶音,弦乐队则以更加强大的力量回以两遍下行琶音,暴风雨中的牧羊人已站不稳脚,他的身体被风撕扯得前后倾倒。 终于!在一串渐强的弦乐碎弓合奏之后,勒马刹车般的一个长音,雷声戛然而止,风雨终于停歇。 滴……滴……滴……滴…… 907病房34床,心电监护仪轻微而有节奏地蜂鸣,像暴风雨后从枝头滴落的水滴,折射着透亮的七彩。 白色被单覆盖的少女,面容终于恢复了血色,略微散开的长发铺展在肩下,她,安然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