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笑着，苦笑着，笑着笑着又止住了嘴。 “在贝德城，人或者说人身上的爱，是一种很值钱的东西。老头子……他现在也许已经在慈爱教会等着被分配吧。” 老太太面容苦涩地说出这些话，满眼无奈。 她在后悔……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内疚，还是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才真正想明白了什么。 默林不明白，他只是思考着，「爱」对于标榜「慈爱」的教会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引申至深处，似乎有些令他毛骨悚然，他不愿意多想。 老太太继续说着。 “我此前的半辈子，我心狠手辣，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也不后悔。因为和我竞争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和我一样，他们早就算不上人了。 可直到这件事……我把「他」卖给了教会？以多少钱的价格？十四磅零五便士……真是无法可说了。我以为他也想着把我卖掉的，可等了两天两夜，终究没有等来教会的人…… 几位大人，我知道你们是超凡者，是神的追随者……也许你们并没有老身这样矫情的感受吧。我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在贝德城，每个人都是如此。要小心隐藏起自己的爱啊，因为爱可值不少钱。” 老太太喋喋不休讲述着，眼睛越发灰暗，模糊了下去。 “在贝德城，大部分人生下来就在提防着别人，就连你的老妈老爹，你也不知道他是想真心把你养大，还是用几年心机换个一锤子买卖……我们也早就默认了这样的格局。 只是……我现在才开始想。我们需要提防的，是不是另外一个东西……” 老太太呢喃着，声音愈发削弱下去，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好像感觉到了……老头子被拿走的是他的手……那是我最感激的地方，他在第一次遇见我时，用那双手扶起了我；后来他用那双手给我揉腰——下雨的时候总是很痛；用那双手帮我整理文件……真是不甘心啊，用那双手换了十四磅零五便士……” 老太太枯瘦的脸彻底失去光彩，她模糊的眼珠子在无意识的滚动中走向了自己的终结。 如此高龄，似乎这样安静地死去实属正常。只不过默林忽然感觉到了极为讽刺和荒诞。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用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一个老头，换了十四磅零五便士，想要用这笔钱度过余生。可她甚至没能捱到把这些钱花出去。 在她下意识想到卖掉老伴的那一刻，究竟是活下去的欲望驱使着她，还是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形成的一种惯性的影响呢？ 卖掉「爱」，换来钱…… 唉—— 默林此刻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究其然，自己和这个老太太也就认识不到两小时而已，自己甚至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一条陌生的生命的逝去，顶多让他感到一些茫然而已。 他算是明白了，难怪薇蕾娜的老爹执意要让自己女儿离开这个城市，换作是他，他也不让自己女儿待在这种鬼地方啊。 “行了，问题也问清楚了，咱们先把这尸体处理一下吧。” 从略长的愣神中脱离出来，默林轻声道。 “就在外面埋了吧，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老头子点点头，他看起来……有点悲伤？ 至于布兰妮，倒是没有什么格外的神情，她非常平静。 默林和另外两人，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在屋外的院子里挖了一个坑，随意找了一块布将老太一裹，放进去了。 “这老太太就这么突然地走了，而且只有我们三个在场，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啊？” 填土的时候，默林忽然想到。 这似乎有点……讲不清楚？ “这算什么？一个老女人死了而已，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最多有些无赖会占了这座房子吧，毕竟从外面看，卖相还是好的。” 布兰妮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啧，这旧神不知道是从来个旮沓年代爬出来的。一点常识都没有，话说，究竟是哪个时代，会因为一个死人而追究活人的麻烦啊？ 默林一愣，讪讪笑了几下。 真有道理，是他多虑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了背后一阵不怀好意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