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是静寂而热闹的。
虫儿躲在草丛里比着赛的叫,却也并不能遮掩那蓬勃花开的声响,雨丝落在花蕊里,好似在拨弄着花朵的灵魂咿咿呀呀的唱和它。
而这一切声响,却只为了衬托夜的静寂。
谁说秋天是最寂寞的季节呢。真正寂寞的人,在越热闹的时节,才越寂寞。
安常加班到十二点过,关上那嘎吱作响的棱格木门。
在门口垂头站了半晌,忽然又打开锁头把门推开。
雨丝打在后颈上,带出腰际的一阵痕痒。
她没开灯,却越发能瞧见工作台上的那只青釉瓷瓶,泛着无限润泽的光。
婀娜又克制的曲线,正如葛存茵所说,像一位古时美人。
安常脑子里南潇雪的一张脸冒出来。
她今日枯坐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打着“加班”的旗号,其实一笔也没落,就对着那瓷瓶出神。
渐渐的,她好似也瞧出些毛病来了。
她修出的这只瓷瓶,不活。
看上去,器形和颜色好像都没什么不对,笔法甚至比她以往所修都更加精巧。可若抽离出来看,此时的这只瓷瓶,断然幻化不出南潇雪那样的魂灵,更别提钻入她神思成就一场春梦。
她的脑中构想,和她的手中执行,断开了一条深深的沟壑,那万丈深渊所埋葬的,也不知是一种叫天赋还是信心的东西。
安常默默带上门。
一路的雨丝纷纷扰扰,搅得人神思不得安宁。
走近河畔的时候,安常滞住脚步。
没想到这样的雨夜会遇见南潇雪。
南潇雪在那座窄窄的石桥上,一袭瓷青色旗袍一如第一次出现在安常的“幻想”中,又被绵密的雨丝染成有故事感的墨绿。
继而,那阵墨绿不断的延宕、延宕,顺着雨、顺着风、顺着那条延绵不断的河,一直飘到安常的身边来。
那是安常第一次亲眼瞧见南潇雪跳舞,在水乡的一个细雨夜。
她不懂舞,可在远远望见南潇雪舞姿的一瞬,她便对“古典舞皇”、“五十年一遇的天才”这些概念有了生动感悟。
甚至,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再出一个南潇雪了。
身段那样窈窕,高挑纤瘦,跳舞的幅度并不大,却让人联想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古赋。那件瓷青色旗袍在她身上有了魂灵,好似被风拂过的竹叶,看着一派清雅,实则有种暗地里的招摇,一下下好似搔在人心上。
安常又想起了自己所修的那只瓷瓶,那只瓷瓶在她想象里就是这样的感觉,外冷内媚。
这些年舞蹈大热,安常并非没看过其他舞蹈节目。看其他人跳舞和南潇雪跳舞有个明显的区别——其他人是在做动作,也并非不标准不优美,甚至你会觉得这人功力很厉害,但看南潇雪跳舞,你绝不会觉得这是一个个动作,她与那支舞是融为一体的。
她就是舞,舞就是她。
此时静寂无声,南潇雪的脑中却自有旋律,一个精妙转身结束一舞后,才瞥见安常在桥下仰视着她。
她也没惊,还是那幅冷若霜雪的面孔,立在桥上静静与安常对望。
胸口微微起伏,一缕墨色长发因方才的动作垂落胸前,发尾勾勒着胸前微妙的曲线,又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媚态。
安常在心里悄然吐出一口气。
她有点理解南潇雪为何那样不顾人感受而残忍了。
南潇雪的天赋太高了,起点就已是其他人高山仰止的程度。
怎么可能理解其他人因欠缺天赋、而苦苦挣扎的困境呢?
南潇雪脑中只有一种逻辑:做不好,唯一可能的原因是这人不够努力。
安常不确定南潇雪对她的指摘,是无心之言还是真看出了什么,但无论是哪种,当她亲眼目睹在梅雨夜独舞的南潇雪,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