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安在南京路上一幢欧式两层洋房里,有百叶窗、大壁炉和人字形的拼木地板。最让我高兴的是在二层楼上有一个很大的露天花园,鹅卵石小径的两旁铺满了草坪,绿茵茵的草坪中间或冒出几朵叫不上名的小花。花园的两侧是两座凉亭,里面放置着石桌石凳。一棵高大的石榴树依房而立,好像在照看着园中的花花草草。我喜欢看石榴开花,那蜡红的花瓣,使我想起祖母在观音菩萨前供奉的大红蜡烛。可惜的是,石榴树花开的不少,却只结过一个石榴,其它的都不幸早早地牺牲在男孩子的竹竿之下。 偌大的房子却只住着两户人家。协伯伯家有三兄妹,我家当时已有兄妹五人,倒也蛮热闹的。每天下学后,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来到花园,趴在石桌石凳上,三下五除二地赶完作业,就你追我赶地大玩起来。有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我们就争先恐后地跑进凉亭,抢占制高点――石桌,后到的只有屈居石凳,随着广播声比划一通。男孩子们喜欢逮蛐蛐,打弹弓,有时我也凑凑热闹,什么三针两针的,但更多的是抓蝴蝶逮蜻蜓。花园给我们带来欢乐,也留下不少伤痛,尤其是要命的鹅卵石小路,给我们的膝盖、胳膊肘留下了几乎没有间断的伤疤。 一次,我们奉家长之命修剪草坪。剪着剪着,突然一阵剧痛,原来协家天军哥哥的剪刀剪到我手上了,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天军一把抓住我的手指,塞进嘴里吮了一阵,血竟然止住了。我很佩服他有如此高明的止血办法,天军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他爸爸教的。 协伯伯长得又高又瘦,身板笔挺,经常戴着墨镜,一付军人做派。协阿姨白白胖胖,笑眯笑眼,像个幼儿园阿姨。他们是从国民党军队起义过来的。现在协伯伯是军工厂的厂长。妈妈说,他们在战争年代吃过很多苦,有一次,在沙漠中被围困,是靠喝马尿活下来的。他的眼睛视力很弱,也是战争造成的。在我心目中,协伯伯是个了不起的人。 记得是1954年,长江发大水,武汉三镇防汛可紧张了,爸爸难得回家,妈妈经常让哥哥提着大饭盒去给爸爸送饭。我想去看爸爸,更想去看工厂防汛是什么样子,极力请战,想把送饭的差事揽过来,可是妈妈总不放心。那时,广播里天天都在讲防汛,上学的路上也常常见到防汛的队伍匆匆开过。可是我家住的地方地势高,离江边又远,除了大门口多了几袋沙包外,什么也看不着。 在我的再三怂恿下,妈妈终于约上许阿姨,带上我和妹妹小丽向江边出发了。由于洪水泛滥,江城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繁华,也很少行人。越往前走,商店和工厂门口的沙包也越堆越高,路面上的水也越来越深,快没到妹妹的膝盖了,吓得她一个劲的要回家。可是我还没看到江边抗洪抢险的情形呢,就拉着妈妈继续往前走。路上来往的人多起来了,都是一队队防汛救灾的人们,往江边去的都拿着各种工具,扛着沙包之类,从江堤下来的个个都是浑身泥水,象泥猴一样疲惫不堪。人们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几乎听不到人说话,救灾的气氛真紧张啊! 我们被戴红袖章的叔叔拦住了,前面已是防洪禁区,水已漫到妹妹的大腿部,不能不回去了,我只好无奈地跟在妈妈后面,泱泱地往回走。没想到,当晚妹妹因被水泡了,又怕又冷,竟发起高烧,大病了一场。妈妈忙着照顾妹妹,还没忘了数落我一顿。这回我才知道,原来人受了惊吓也会生病的。 五四年这场防洪抢险,为了保卫江城武汉,涌现了许多舍生忘死的英雄,我打心眼里佩服那些穿着印有“防洪抢险”字样衣衫的叔叔伯伯,祈盼自己快快长大,做一个他们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