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影影重重的帐篷里,几道人影还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坐在正中,虎背熊腰的昂然气势几乎能穿透营帐,其余人分列各处, 或抚手, 或捋胡, 还有揣手在怀不停踱步的。
昏黄灯火虚虚笼在众人身上, 似乎是尘尘雾霭, 看起来莫名凝重了几分。
“主公,仇老说那人脑后生有反骨,不可重用啊!”
莫成帆重重弯腰告诫,激动喷出的口水差点灭了桌案上的那盏油灯。
“方承的相术好,也没说阿乔是背主之臣, 仇老不必忧心。”
“再者, 反骨罢了, 有甚么大不了!我们自小结识, 阿乔必定不会害我。”
坐在上首的男人轻笑道, 锋利逼人的眉眼透着鹰隼猎食时特有的沉静, 令人不敢多对视。
陆铭瑄瞥了眼梗着脖子似乎不服的谋士莫成帆, 注意力转移到一直奋笔疾书的乔错身上——被批为“脑有反骨”的乔瑜的哥哥。
“正余,讨崔氏的诏书写完了吗?”
乔错充耳不闻地继续写着,旁边一袭青衫的苏辅诚侧身看了一眼,回道:“主公, 阿错写到细数崔氏罪孽了, 约莫还需半个时辰。”
“既如此,主公,粮草一事还需早做规划, 行军线路……”
营帐里,身材壮硕的副将李猿挤开莫成帆,扯着另一个副将孙涛说起了更要紧的正事。
见暂且不能把隐患乔瑜给挤兑走,莫成帆眸子黯了一瞬,心神很快投入到新一轮的交锋中。
而刚刚话题里的乔瑜和方承却都不在这营帐里,方承是相术超神的隐居大家,众人皆知他在乱世起便主动来投奔陆铭瑄,出神入化的相术几乎让所有人敬服,除了从不加班,到点就休息,没有其他被人诟病的地方。
至于乔瑜……虽然是主公陆铭瑄幼年玩伴,但是十几年不见,又是被俘虏后才投靠的主公,天然不受待见——即使是他亲哥,都对自己这个被江南富贵乡侵蚀良久的弟弟不太信任,遑论其他人。
营帐外,听到众人争锋的乔瑜停下脚步,他要掀门帘的手一顿,忽而落下,仿若辉月般明亮的双眸里划过一道流光,明灭不定。
在听到主公陆铭瑄的肯定后,这个披着斗篷的白衣青年又缓步离开,挺直的腰背像是一杆青葱翠竹,自始至终都没发出过声音。
守在营帐外的两列兵士更是一声不吭。
他们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在看到那个仿佛月下谪仙般的美人走过来时,便已经不能思考了,只余本能的呼吸吞吐,一张张涨红的脸比军师带来的朝天椒还要红,黑黢黢的夜里都能看到几缕白烟飘散。
美人只是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们便全然抹去了职责,只会两眼发直地看美人靠近营帐。
直到那谪仙公子怡怡然离开良久,兵士们胸膛里的一颗心才坠回了实处,有闲心去想别的事。
“这是,乔瑜乔公子吧?”
“好,好像是。”
“乔公子这么晚还出来,会不会着凉?”
“要不,待会儿去送桶热水?”
……
黑狐披风,爱穿白衣,看起来就像是在富贵乡里长大的公子哥,眉眼里总是含着散不去的阴郁。
不过刚刚倒是没多少阴郁了……
发生了什么?
兵士们互相使着眼色猜测,离开的乔瑜已经快步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
好在由于洁癖,他讨厌和人共住,现在才能有足够的安静来整理思绪。
发生了什么?
乔瑜心里也在问。
他前一瞬还是阶下囚,和莫成帆一起被敌军燕军俘虏,沙场对阵时祭了旗,宁死不屈。
讲真的,乔瑜都在怀疑自己哪里来的骨气:
明明陆铭瑄的军营里,那么多人都觉得我会背叛,明明,我先前本就是燕枫麾下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