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命确实是有点苦,但是这孩子,也是真的有用。
蜀州,容宅。
深冬的节气,西南国域的小园中,却还锁着一番苍翠的绿意。
园子不大,却修建得极为灵巧又别致,每一角,每一落,都藏着几分别出心裁的精心与雅意,堪称蜀州园林的巅峰之作。
在园中纵目,可见嶙峋的假山上挂落青苔重重,雾气氤氲的瘦湖上横贯银桥一座,在斑竹层层掩映之下,露出画轩两室,亭台三间,楼阁四座。
一阵风来,斑竹轻轻摇曳,洒下一园子的绿意与萧索。
这些景致皆鲜有人过,大多不过承载霜意罢了。
此时,在园中央最高的楼阁之上,四面翻飞的青色纱幔挡下夕阳的余晖,使得侥幸流入阁中的,就只剩下温煦的柔光。
在空旷的楼阁中,除了凳子两只,小几一张外,就只有穿堂的凉风,以及裹挟着湿润的寒意。
而在那张小几之上,放着一盏盏精巧至极的鎏金小盅,里面盛放着各色的凝膏。
有嫣红、朱红、桃红、茜素深红种种。
在个别小盅之上,还架着一两根细笔或小刷。
而那两张凳子上,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
一只稍矮稍浅的凳子上面,坐着一位妙龄女郎,容貌生得清秀,身姿更是婀娜。
在她的脸上,从未间断地,晕染出娇俏的红晕。
在她的眼中,一刻不消地,盛放着异彩的光芒。
而另一张凳子上,则坐着一位贵公子。
他身披一件佛头青刻丝白貂大氅,纤细的发丝一半被琯在头顶,束以一根雪白的绸;一半就散落在雪白的毛领上,像是无暇的白纸上落下的墨色。
在厚重的大氅中,公子的身姿反而被衬托得愈加清瘦,清瘦得就像是一根竹子,透露出清寒君子的品格,却也让人心疼。
尤其是他伸出大氅的双臂和芊芊玉手,可以用肉眼清晰地看见其上的,一根根青细的血管和一段段嶙峋瘦骨,看起来竟比他的发丝还纤细几分。
此时,公子左手指尖轻轻捏着一盅凝脂,右手拿着一根细笔,在面前女郎的眼上轻轻地描绘着,神情专注得近乎偏执。
他时而眉头轻抿,似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和比量。然而就是他绞尽脑汁之时,面容也如春风拂柳般,温和又清澈。
他时而微微偏头,仔仔细细地端详面前的女郎,像是在欣赏一副传世名画,又像是在探究极其深奥的学问。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手臂不知辛苦地高高抬起,只为自己的手不触碰到女郎的面颊。
可就是落在女郎眼上的刷子,都是一个个轻柔的力度,没有丝毫的不适感。
而在这位公子的眼里,全世界就只剩下了面前之人的这一双眼,除此之外,再看不见其他。
而他心里,就只想着该如何将这双眼睛的美放到最大,美得让自己更无法自拔。
这样等那人真的来了,他便可以日日为她描眉画眼,心中也不会有怯意。
而公子面前女郎的心境,则与公子截然不同。
在女郎的眼中、心中、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里、每一寸内脏中,所见、所思、所想、所含的,就只有面前这一人。
这真就如玉琢一般的人。
时至此时,女郎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日,从清晨坐到了黄昏,没有吃饭、没有喝水,甚至还没有动一动或说说话。
而她坐在这里的唯一任务,就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干,任凭面前的人在自己的眼睛上,用各种颜色的凝脂画来画去,画完再擦掉,擦掉后再画。
直到他终于满意后,会拿出笔墨,将她的眼睛描摹在纸上,然后再次反复这漫长的工作。
一天过去了,女郎已经完全数不清自己的眼睛上,落下过多少种凝脂。
而公子身边的画稿,也渐渐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