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学习,每日天还没亮就起来吊嗓子,为了练习基本功脚趾磨得出泡起皮,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痂,每一个细微的步法都铭记于心,每一句唱词该如何唱,眼神如何才能做到含情脉脉……为了唱好一出戏,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方方面面细节她都练习了几十年,只为了在众人面前演上一场戏。
在宁静的夜里,在空无一人的废弃老屋,没有头面,也没有嘉宾,洛词曾自己演过千千万万次,明明每一个动作她都刻进了灵魂熟稔于心,此时在舞台上她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却紧张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许怜,这就是这么多年,你站在台上的感觉吗?
原来被人注视着,是这样一桩恐惧又美妙的滋味。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坐台观众已然痴了,闭着眼慢悠悠地随着婉转的唱腔打起了节拍,右手手指轻捻成兰花指状,恍惚中仿佛来到了柳梦梅与杜丽娘相会的小亭,飘飘欲仙,只差溺死在这温柔乡,英雄冢中。
资深票友一面欣赏,一面却觉得有些奇怪。
“许大师的声音,怎么比起上一场,反而愈发清亮了?”
“没错,就算是许大师再年轻二十岁,嗓子也没有这样好的状态,真真是脆嫩得像春天的柳芽,一掐都能掐出水。”
“要不说许大师德艺双馨,这么大年纪了,嗓子竟然还能进益,按照她现在的状态,完全没有必要金盆洗手啊!”
“你们真觉得这种改变是努力可以带来的?其实不止嗓音,不知道各位注意到没有,许大师今日到咬字与之前都不同,可韵味却更浓了,数十年积攒下来的习惯,怎会在今日这一场……”
一出戏唱至高潮,戏外人沉醉,戏中人亦分不清真假。
林星柚站在后台遥遥望向舞台上的洛词,她周身的黑色气息在她登上舞台的那一刻便开始消散,及至现在,已经几近于无。洛词忘记了曾经的是非恩怨,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有杜丽娘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的心间,每一句唱词都饱蘸情意,每一滴眼泪都是情之所至。
“这这这……”台下观众被震惊得神情呆滞,唯独轻颤的小拇指诉说着他的震惊:“千古绝唱,当真是千古绝唱,台上的究竟是许大师,还是真真正正的杜丽娘?”
“有幸听得这一场《牡丹亭》,哪怕要我当即去世,也没有遗憾了。”
“台上的究竟是谁?莫不是杜丽娘亲至为你我唱上这么一段?”
随着洛词愈唱愈投入,观众也察觉到不对劲。无他,这场戏演得太好了,好到不似人间该有的程度。许怜唱了几十年的戏,唱腔一贯稳定绵延,无功无过,可台上这位却声声泣血,仿佛要将此生最浓烈的情感都发泄在这一刻。一时之间,“台上究竟是不是杜丽娘亲至”这样一个听起来荒谬绝伦的疑问不约而同地浮上每一位票友心间。
“快看!那不是许大师!”
恰逢一束灯光从天而降,洛词的脸亮堂堂展露在众人面前,吸气声如浪潮起伏绵延不断,前排甚至有几位激动的票友忘记了观影礼仪,“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果然不是许大师!杜丽娘!杜丽娘亲至了!”
不知谁按捺不住压着嗓子喊了这一句,霎时整个剧院都沸腾起来,工作人员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失了方寸,剧院声潮一浪高过一浪,可突然,洛词一个回眸将所有喧嚣压下。
只一眼,却像诉尽了万千情意。
观众再说不出话,甚至动都动不了,只知道睁大嘴巴,痴痴地凝望着舞台上的丽娘,眨眼亦不敢,怕的是打破这如斯美梦。
戏终,人却未散。直到洛词再次躬身谢幕时,观众们依旧维持着方才的模样。
不敢高声语,恐怕惊扰了她。
洛词眼底挂着泪,多年夙愿达成,维持着她的怨气亦消散于无,只见她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