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三十四年,除夕夜。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雪后初霁,到了掌灯时分,繁华的上京早已变成一片粉妆玉砌琉璃世界。
夜幕中千树繁花,灿若星陨,将上京天空点亮如同白昼一般
江家内宅一个破旧阴暗偏房里,一只苍白瘦弱的纤细小手从被衾中慢慢伸出,用力往身上扯了扯好裹得更紧一些。
好冷啊!
江陵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被衾硬邦邦的,盖在身上如冷铁一般。
这间偏房年久失修,东面墙皮已开始逐渐脱落,夏天还能凑活,到了冬日,整个房间里冷得像冰窖。
凛冽寒风从破旧门窗缝隙里拼了命往里钻,江陵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吸了吸鼻子,隐约闻到阵阵栗米饭的香气,让她瞬间想到七岁前和阿娘相依为命的日子。
每到除夕,她就会架起热灶蒸上一只土鸡,炒两个小菜,再配上香糯可口的栗米饭……虽然日子不富足,却很快乐。
若是阿娘还在多好,有她在的地方才算是家!
江陵的眼睛里渐渐起了层薄雾,窗外璀璨烟火从破败的窗棂照进少女的双眸中,明净如朝露。
“咯吱咯吱”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这么晚谁会踏雪而来。
“陵儿,”
那声音鬼鬼祟祟,好似做贼一般,是二叔父!
“陵儿,叔父给你送了一些热好的饭菜,你快快拿进去,等没人的时候再悄悄送回后厨,别让你叔母看到!”
眼下江陵早已饥肠辘辘,听到有饭菜可吃,狂喜地迅速翻坐下床。
刚准备开门,谁料远远地听见叔母尖厉嗓音,“江子郡,你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这不除夕了嘛,总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吧……江,江陵毕竟是我的亲侄女,”
隔着颤巍巍的破旧门板,江陵都能感觉到那种诡异气氛中的尴尬,江子郡近乎用着一种讨好的语气乞求宁氏。
她的这位叔父是个没什么抱负也没主见的人。
叔母宁氏嫌他庸懦不知变通,刑部的差事明明有很多油水可捞,可偏江子郡仿佛人事不通,油盐不进,和他平级同僚家中早已香车宝马,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一个小小主事位子上。
宁氏年轻时,是康平坊里一支花,长相明艳撩人,吸引了不少追风逐蝶的浪子,可那时的宁氏偏偏看重江子郡为人老实,又做着刑部主事的正当行当,心想着兴许熬几年江子郡便能官升几级,她也能捞个什么夫人做做。
当初那些相貌条件不如她的小姐妹如今个个锦衣玉食,混得最差的殷红,早年嫁了个员外做妾室,如今正室原配因病去世,她终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成了一方正主。
这让宁氏更加心气不顺,江子郡毕竟是她夫君,一家子还要指望他的月奉银子过活,因而就把所有气都撒到江陵头上。
“你去问问你的好侄女,柴房里的那堆柴火劈好了吗?厨房里腊肠灌了吗?这么些年吃我的用的,连这点活都做不好!还有脸想着吃!统统拿走,这些东西老娘今儿就是喂了狗,也不会留给她!”
宁氏说完,扭头走了。
门外的江子郡也失了声,半晌没了动静。
这些年,她在这个江家一直都是这么过活,明面上她是江子郡的亲侄女,可实际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二叔父虽有心护她,却也只是有心而已。
好在这些年都熬了过来……
她翻了个身继续躺下,一只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另一只手从被褥下摸出一个粗制麻布袋子,她拎起来在耳边晃动了两下,里面传来铜板晃动撞击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单听这串铜钱撞击的声音,便让她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她每次在外头偷偷赚上几文钱,便把它们一点点积累起来,数量虽不多,却是她日后离开这个家生存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