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祾昀披着月色踏入绘香阁的时候，沄儿已斜斜倚在软榻上睡去了。
他不禁停下来看少女不甚安稳的睡颜，只见她眉头微微蹙着，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也在翕合着，似是在不安地呓语。
大抵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吧。
他正打算俯下身为她抚平眉头，忽的想到自己来时夜已深了，外头起了不小的雾霭，身上应是沾了不少水露，便迅速脱下身上的大氅搭在一旁，弯下腰用袖口轻轻拭去了她额上的薄汗。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不安的少女很快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她缓缓睁开眼，一下就坐起来紧紧抱住了他。
“阿昀，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等得我都睡着啦。”
这两天李祾昀一直在与百官商讨收复漠北之事，总是处理奏折至深夜，今日更是子时才堪堪批阅完毕。他知道沄儿自开始服药后便每晚都会梦魇，每日有他陪着才能好好入眠，今夜来迟了害的她没睡好，心里不禁歉疚起来。
“今日是朕处理政务忙昏了头，还请沄儿别怪朕才好。”李祾昀捧起眼前人娇小玲珑的脸，望着她秋水般的眸子轻轻地说。
沄儿狡黠地笑了一下，反也捧住男人俊美非常的脸庞，在他只有望向她时才会染上无尽温柔的眉眼上轻啄了一下，随后歪着脑袋说：“嗯……那就罚阿昀明日带我去放纸鸢可好？”
随后又垂了垂眸道：“这两日不知怎么了，总是梦见阿兄阿姐们带着我放纸鸢，我明明没有亲人，也不记得放过纸鸢，但总觉得这些场景像亲历过似的。”
李祾昀愣了愣，那滛氏曾说待到最长久的那段记忆消逝了，便是蛊成了。他没想到这绞梦蛊如此厉害，不过短短七日，就已经将沄儿脑中与他无关的记忆蚕食干净了。
以他的血为引喂饱了那蛊虫，从此他便是沄儿唯一依赖的人。
他轻笑了一下，“梦魇难免让人辨不清真假，不过啊，朕的沄儿确实是没玩过小姑娘家爱玩儿的东西。”说完捏了捏她圆润可爱的小鼻尖。
沄儿听罢一恼，红着小脸作势扯过李祾昀的手臂就要咬，反被他顺势抱起，一脸玩味地瞧着她说道：“娘子如此娇羞模样，倒让为夫困意全无。”
“才不要，我要睡觉！”少女在他怀里晃着双腿小声嚷道。
李祾昀只是嘴角噙着笑径直走到床前将怀中人轻放在床上，然后也躺了上去，紧紧将她搂入怀中。
沄儿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眼下的青黑和短短的胡茬，皱了皱眉，随后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念叨：“阿昀乖阿昀快睡……”
李祾昀很快便有了睡意。
二十多年来他从不知道原来睡觉是可以如此安稳和幸福的。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母妃时，她已经面容憔悴，恹恹无力至不能下榻，三岁的五弟酣睡在她身侧，她也是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还摇着团扇给他轻轻扇风。
那时他便想，若是他同五弟一样从小养在母妃身边，她也会在床畔轻哄着他入睡吧？再不然，如果宋太妃没有那么不喜他，应该也会将他搂在身侧陪他入眠吧……
可是，在那如履薄冰的少年时，他的愿望从未成真过。
直到一个月前宋沅初回到他身边，直到她的记忆里逐渐只有他，他才觉得生活里有了暖色，有了担心他睡不着睡不好，会温柔哄他的那个人……
他终于能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