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随风摇晃,斑驳的竹影此刻映在屏风上,悄无声息摇散他的神思。
成潜十二年,就是在这院子里,书房外,老师替他种完最后一棵树,就着木桶里不算干净的水给他洗着手上的泥。
陆怀远那年八岁,手被房仲恩钳住,挣了几下,没挣脱,眼眶却红了:“我要去漠南!我要去找二哥!”
房仲恩没作声,两人手上的泥巴把桶中水洗得浑浊不堪,他湿手按在陆怀远头顶。
陆怀远个子还没长起来,站在他身边,不到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去漠南,那是战场,你还很小。”
“我爹在那里,大哥二哥都去过,我也要去!”陆怀远的声音稚嫩,说着眼泪也夺眶而出,“他们打不过我爹,就联合匪贼截杀他,我爹尸骨未寒,我要为我爹报仇!”
“孩子。”房仲恩顺着他的头发抚摸他,“这世间许多东西用眼睛是远远看不到的,你要用心去看。你想做英雄,你想像大哥二哥一样精忠报国,抛洒热血为父雪耻,今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不是只有战场上才能磨砺出英雄。”
“行至此处,你没有别路可选。你做不了漠北歼敌的野鹰,你必须留在京城,笔墨之下,你要为你自己,为你重伤上阵的二哥,为你奄奄一息的陆家,杀出一条生路。”
“陆家不能再有手握兵权的将军了。”
他望着参差不齐的翠竹,隐隐遮住天幕,蹲下身握着陆怀远的肩:“孩子,我追随先帝开国建朝,辅佐两代帝王,你愿意跟着我吗?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前路险阻,可你不用怕,刀枪剑影,你有我,老师陪你走下去。”
成潜十二年的暮冬,镇北侯惨死在凯旋的山路,陆策英被父亲藏在身下,拖着一副残躯,苟延残喘。
十五岁的陆修背水一战,内安军心外退强敌,数次死里逃生,肩胛骨被尖刀刺穿,在漠南黄沙里,被血染污的双手握住朝廷匆匆送来的圣旨。
他是新一任的镇北侯,他要接替过父亲,要撑起陆家一片天。
陆怀远并不明白房太傅的意思,但他庄重地叩了下去,明灯在侧,小小的身躯跪在尚未长成的幼竹里,在漫天飞雪里,认真地行着拜师礼。
他不懂得官场波谲云涌,他捏着一把小竹扇,埋在浩如烟海的圣贤书里,听着太傅谆谆教诲。
他只记得,他要为陆家,也为他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陆怀远在一阵呢喃声里回神。
薛朝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熟。
她蹙着眉,手指紧紧攥着被角,似乎沉在一阵梦魇里,睡得并不安稳。
陆怀远手指轻轻盖上她额头,烧已经退了。
他刚要离开,身后又是一声呓语。
陆怀远脚下骤然顿住,错愕地回头看去。
“陆怀远——”
她梦里叫的,竟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