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一个半月,傅清禾终于从觅城回到尚京。
觅城为江南繁华之地,可到底比不上大齐的都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大街小巷铺子林立,早市、夜市生意通宵不绝,酒楼、茶馆、瓦舍,鳞次栉比,百姓熙来攘往,欢歌绵延。
傅清禾坐在四人抬着的小轿里,听着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怎么也快活不起来。
王城天子脚下,遍地权贵,鱼龙混杂一池,水深千尺。
轿辇行了一路,临近宣武上将军的府邸,傅清禾突然叫停。
她本是打算回自家府上的,可在觅城好吃好喝地玩了一遭,走到家门口,竟凭空生出一缕冰凉的却意。
这住了二十来年地方,让她觉着心口微窒。
采离跟着小姐下了轿辇,见她止步不前,没有感到奇怪。
她试探道:“若不愿回府,便先在客栈落脚吧,长公主想是不知道小姐今日回京的。”
“就算现在不知,也总有人会叫她知道。你先回府打点吧,我在外边随便转转,一会儿就回。”
傅清禾在心里默叹,打发走了采离。
采离即便心有不愿,仍是乖顺地听从了小姐的吩咐,带着几个包袱,回了将军府。
傅清禾戴上皂纱帷帽,在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一家新开的酒楼。
有小二站在门口迎客,见她衣饰不菲,心想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于是热络地上前招呼。
她正好走得累了,上楼订了雅间,独自点了几道小菜,可心中仍不开怀,索性叫小二温两盏酒送上来。
抿了一口,觉察出是掺水的劣品,她却没有计较那么多,把酒水直往嘴里灌,似有借酒消愁之意。
就这样吹着风,凭栏独酌,直至日头落下,见天色暗淡,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回家了。
结账后,傅清禾出了酒楼,向着将军府的方向徒步而去。
等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抵达门庭的时候,却发现哪里不对。她的头脑有些昏沉,眯着眼细看匾额,方知有何处不对。
这哪里是宣武上将军府,分明是奉国侯府。
她醉了酒,竟连东西南北也不分,跑到了姨母家门口。
就好像,这里才是她的家似的。
傅清禾仰头望着匾额上的几个烫金大字,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视线模糊。
然后,微微笑了起来。是啊,到这里的话,她的母亲,便不会说什么了。
想她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哪怕在奉国侯府上住下来,住几个月,住几年,母亲想必也是不会介意的。
因为母亲日夜所盼,就是自己能嫁入侯府,嫁给表兄。
她不甘为人摆布,却无法倾诉,叛逆之下,不顾自身清誉,与王孙公子在雅集间吟诗作赋、赏花弄月,日子久了,反而得了个才女的名头。
纸包不住火,此事传到母亲的耳里,堂堂长公主,竟不惜殴打辱骂,寻死觅活,父亲训斥自己不孝,连累母亲伤心病倒,罚了自己禁闭。
当得知表兄离京前往觅城,母亲又催着她去寻他,免得夜长梦多。
哈,荒谬绝伦。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像泼出去的水,可自己还没嫁人呢,就给他们泼出府去了。
傅清禾想,母亲定是病了,而在其教养下的自己,亦要被逼得疯魔。
有好几次,她想妥协,真动了嫁入侯府的念头。
姨母看中自己,待自己同女儿般疼爱,侯爷也是个明事理的。
表兄为人清醒,洁身自好,自己若是入了侯府,也算圆了母亲的心愿。
最重要的是,从此,她可以摆脱将军府。
这世道,女子婚嫁,如二次投胎,嫁得好了,便是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若真能嫁入顾家,该有多好。
她应同周围那些女子一样,不求与夫君心心相印,形影相随,只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