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附近又脏又乱又臭。 渔船小艇横七竖八,客船上熙熙攘攘,不少船都在卸货。 除了各种舶来品,还有大量的渔船,除了珠江里的鱼获,还有不少新鲜的海货从江上运到广州城来售卖,这样能够保持新鲜,让城里酒楼的食客老饕,能吃到活蹦乱跳的海鲜。 此时艳阳高照,太阳蒸烤之下,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子浓烈的臭鱼气味。 付青胤一脸的厌弃,仿佛处在这样的空气之中,新衣的每一个布眼都是臭鱼气。 他的新鞋踩在地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一层粘腻又腥臭的小烂鱼。 这种鱼叫青鳞鱼,又叫青皮子,最是常见,也最是廉价,故而地上丢了不少,也没人来捡。 “大佬,你可别小看了这青鳞鱼,若是让海蛇咬了,只消将这鱼肉捣烂,敷在伤口上,切了鱼生蘸醋吃,便可解毒。” “如果得了缠腰火丹,还能用鱼肉混了盐和泥来涂抹,对于咱们水上人家而言,这鱼儿简直就是宝贝……” 一并等船的向导颇为热情,仿佛想要通过这些,在这个从头到脚一身新的城里大少爷身上,找些优越感,想告诉这些城里人,即便再卑微的生活,也有着足以自傲的东西一般。 付青胤却并不领情,只是哼了一声道:“我宁可被蛇咬死……” 向导也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来:“若是能死,谁不想一了百了,只是家里老老小小的,死了谁来养……” 付青胤看了向导一眼,沉默不语。 到了船上,付青胤也没有钻进船舱,只是留在甲板上,仿佛唯有江风,能带走一切的污秽。 船舱里准备了一锅海鲜,殷梨章已经在大快朵颐,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快进来,今日的鲜货不错,陪我喝两口!”殷梨章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要见到刘袖而紧张,所有的情绪都投入到那口咕噜噜的锅里了。 付青胤有些晕船,也想喝口热汤,便走了过来。 刚要钻进船舱,他却发现那向导和船老大们留在外头,正从坛子里取出一些腌制的青鳞鱼来。 这是生腌的青鳞鱼,又叫水鱼,不需要任何的佐料,只是用盐巴来腌制,就能用来佐酒。 放了盐之后,发酵带来的热量,给水鱼赋予了温度,那股子腥臭变成了轰臭。 向导抬起头来,朝付青胤咧嘴一笑,一口咬掉半条水鱼,嚼得汁水四溢。 付青胤到底没忍住,跑到甲板上,哇一声便吐了出来。 向导似乎受到了羞辱,尴尬一笑,默默低下头,腮帮子动得更厉害,仿佛要将付青胤呕吐的屈辱,一并嚼烂了吞下一般。 付青胤终于是不吐了,但向导们仿佛拦路虎,他迟迟不敢走过去。 船老大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朝向导和船员们使了个眼色,便将吃饭的地方挪到了外头去。 付青胤这才走了过来,但想了想,他终究是走到向导这边,蹲了下来,放下了捂在嘴上的洁白手绢。 “我小的时候,脖子上长了个瘤子,娘亲就用这个和生姜捣烂了给我敷,脖子上热烘烘的,腥臭温热的鱼汁不断流下来,别的孩子都不敢靠近我……” 这段话仿佛瞬间拉近了距离,向导抬起头来,那股子曾经被呕吐带来的羞辱,瞬间变成了理解和亲近。 “如今……我发达了……可再也想不起娘亲长甚么样,只是记得这股子气味……” 向导和船老大们看似粗犷,可试问谁心里没点念想? 听到这里,大老爷儿们都湿润了眼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是再高傲的孔雀凤凰,为了飞上枝头,不也都曾经摔到掉毛么…… 那向导终于鼓起勇气来,将手里端着的那碗白饭递了过来。 “吃点?” 付青胤抽了抽鼻子,露出笑容来。 “好,吃点!” 付青胤接过白饭之后,向导便加了一根肥厚晶莹的酸菜梗,包夹着一条小水鱼,放在了白饭上。 酸脆爽口的酸菜梗,抵消了那股子腥臭,付青胤品尝到的是水鱼的甘甜和鲜美。 守着海鲜大锅的殷梨章,看到这一幕,也想不太明白,直到要下船了,他才知道,只是吃了一碗饭,向导和船老大已经成了付青胤的人,这才啧啧道:“文化人跟咱们就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