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起, 她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宗相宜最怕的就是夜晚,哪怕已经二十岁了,她依然不敢在全黑的房间里入睡。
一串一串的小夜灯挂满小小的出租屋, 昏黄温暖的灯光, 洒满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间。
这些微弱而温暖的小夜灯, 是她人生中能够抓住的所有光亮。
那天晚上, 她以为和高山遥睡在一起,终于能够安心闭眼。但实际上,她还是被噩梦惊醒了数次。
高山遥也并不是她的救赎。
原来,她一直赖以为生的, 只是自己懦弱的幻想。
考上大学后, 她终于逃离了川县的人和事。
但身体离开了,川县那些人的灵魂,却好像永远附着在了她的身上。
在学校里, 为了一门成绩能够获得优异, 她勾引已婚的教授和她谈恋爱;为了当选学生会主席,她散播女竞争对手的黄色谣言。
出社会后, 她凭借光鲜亮丽的履历, 进入一家主打国际贸易的跨国公司。
为了成为公司里的金牌销售, 她彻夜不眠地加班,积极地学习着几个主要语种,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着每个客户的资料, 记录下对方的生日和喜好,准时送上节日祝福,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她要成为人上人,她恐惧那双阴暗中随时都可能伸出的魔爪再次将她拖入深渊!
当发现她所付出的那些常规努力,已经不足以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后, 她又回到了习惯的道路上来。
她穿着性感的短裙出入各种酒桌,画着鲜艳的红唇,在男人们的哄笑声中,直接将分酒器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她伏在马桶上呕吐,直到吐出黄色的胆汁。
她和还装着呕吐物的马桶依偎在一起,蜷缩成小小的虾米,捂着嘴无声地呐喊,嘶吼,咸涩的眼泪不住流入口中。
欢声笑语,还在卫生间门外上演。
他们在打赌,今晚谁能带她回家。
那只青苹果味的棒棒糖,时至今日,还留在她的身体里。
她拼尽力气想要改头换面,甚至不惜背上巨额贷款将自己整成完全陌生的样子。
可到头来,她还是那个脸颊上带有红团,穿着一双破洞花袜子,双手在身前绞来绞去的小女孩。
她多想改变。
可是天一亮,她又被打回原形。
每天下班,带着疲惫的身体搭乘最后一班公交回家时,她都会倚在车玻璃上,迷茫地看着窗外。
大城市里的夜景很美,很美,美到她总是热泪盈眶,失去言语。
她只能拼尽力气去活,用鲜血淋漓的身体去撞开沉重的人生之门,才能片刻地拥有这灯火璀璨的美丽。
一直以来,她都是孤身奋战。
没有同伴,没有援军。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寻找着一个可以寄托破碎心灵的地方。
一开始,并不是高山遥。
她第一次见到解扬,少年穿着干净齐整的一身,和刚从收费办公室里失魂落魄走出来的她撞了个满怀。
她原本就拿得力不从心的书本和票据散落了一地。
她根本就没有去看他,直接蹲了下来,慢慢地捡拾自己的尊严。
“对不起,你还好吗?”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扶着她站了起来。
少年温柔而关切的面容映入她麻木的双眼。
“你站着别动,我来帮你。”
他微微一笑,弯下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和单据。
宗相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她听见有人对她说——
对不起。
她的眼泪在那一刻夺眶而出。
少年见她哭了,一时手脚无措,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她摇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