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黑发尽数垂落，散在肩上，被风吹到脸上，闭上眼。她听见了铮铮的马蹄之声，投石车滚过的轰隆声，战鼓嗡鸣，旌旗猎猎，箭矢刺入血肉，长枪划过长空，火油燃烧，城门破开……
苏时瑾静静看着她，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陷在一种无以言语的悲伤之中，不，准确的说，是悲悯，比悲伤更大，更深沉，她在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肩扛起所有。
苏清辞忽地睁眼，眼里闪出火光，是一颗种子，在等着发芽。
她披散着长发，走到山脚处，靠着一处小泉，不顾脏污，用手一捧一捧堆了两个小土丘，用剑削出两个木牌，刻上字：先考苏公景川之墓、先妣苏妇崔姝之墓。
做完这些，直愣愣跪在地上，苏时瑾也跟着跪在她身边，就听见她说：
“阿爹，阿娘，女儿不孝，连你们二老的尸身也护不住，如今才草草让你们安葬。
这里是阿爹您护了一辈子的边疆，我特意找了个山清水秀的灵毓之所，您也能时时刻刻看着您的子民。
阿娘也愿意陪着您，我就自作主张将你们葬到一处了。
萧衍、萧启、万俟逸、赵顺、李尽忠，这些污您清白，害您性命的人，阿辞一个都不会放过。
您就在天上看着，看着阿辞好不好？”
说完这些，苏清辞面前的黄土已被洇湿，苏时瑾第一次见她哭，自从见到她人以来，她就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淡定模样，算无遗策，运筹帷幄的桀骜架子。
如今这样失声痛哭，却揪得苏时瑾心疼不已，不过他没有上前，他明白她需要发泄，自己不能干涉她。
“阿爹，阿娘，你们说了要送我出嫁的，一个两个都说话不算话，撇下女儿一个人。”
苏清辞已经哭的迷迷糊糊了，跪着往前两步，抱住牌位，“阿爹，阿辞要举高高。”
“阿娘，您不是最喜欢唠叨我了么？”
“你们怎么不说话？”
……
她一个人神识模糊地说了许多，把眼泪流干后，就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石像。
半晌，她眸光聚拢，退回原来的地方，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用簪子拢住头发，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模样。
原来，有些人，连悲伤都没有时间。
苏时瑾过去扶她，小心翼翼出声：“姐姐……”
苏清辞反手握住他的胳膊，“无妨，不用扶着我，我自己能走。”
苏时瑾听话松开手，有些心疼，“你可以靠着我哭，哭够了再赶路，憋久了不好。”
苏清辞扭头看他：“安慰起我来了，早上你哭了一次，现在换了我，彼此看过了对方的脆弱，也算是扯平了。”
苏时瑾有些不自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什么事都能扯平的。”
苏清辞摸了摸苏时瑾的头，“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有些人，就是没有悲伤的资格，哭过一回也就罢了，没那么多时间流泪。”
苏时瑾懵懵懂懂，不过他喜欢苏清辞眼带柔和地摸他头的样子，他能从她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宠溺，他很受用。
苏清辞背过身去往前面走，苏时瑾自己把手放在头顶摸了摸，奇怪，没有那种感觉，只有姐姐的手可以。
正疑惑间，听苏清辞出声：“快点走了。”
他快步赶上，喊了一声：“来了。”
周遭一下子变得静谧安然，只剩狂风卷起黄沙的声音，在这条不知名的路上，他们的征程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