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阳楼分有前楼与后院,前楼做的是酒菜食肆买卖,后院便是客舍栈房。老板娘夫家原姓成,有个大气的闺名,唤作沁阳,大家伙都称她一声老板娘或成嫂。渭阳楼原是她丈夫苦心经营,可惜时运不济,前几年一场肺痨便将人带去了。也没给她留下一子半女,使她孤寡孀居,孤身担着这么大一份儿家业。
她给楚意腾出的屋子已是咸阳城中最好的屋子,坐北朝南,宽敞整洁,妆奁茶具,一应俱全。虽比不得宫中与虞府,但楚意仍是觉得自己一人住着,太过铺张浪费。一来碍着成嫂还在一旁,也不好抚了昆弟的面子,叫人觉得故作矫情。二来,确是若无昆弟帮衬,以她眼下的窘境恐怕就要露宿街头了,她也不能挑三拣四,免得讨人嫌。
趁着昆弟和成嫂去前楼付账,楚意终是得了个清净,足以卸下缠覆心头的一层层伪饰。疲倦从头顶席卷全身,她将散漫的长发撩在耳后,忽然想到,自此以后她便不用再为谁梳发成辫,也不会再有人耐着性子替她捋清这一头蓬乱青丝。
思绪牵肠,郁结之气油然而生,她只觉心底又在发闷,直闷得她欲落下泪来,只能咬紧牙关忍过。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抚着胸口,不想这一抚,却是摸到了那枚尚在她胸前埋着的平安扣。
他初次赠她掩盖残容的半边雕花面具,冬日他为她重新改制的狐裘,她曾为他奏响的长筑,
还有他为她要来的宫鞋足袋。这些,她一样都不曾带走,独是这枚最至关重要的平安扣,忘了归还。
她讷讷凝视掌心里圆润光泽的无暇碧玉,晨间那些决绝的誓言仍历历在目。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愤恨多两分,还是伤心多两分。
“楚意?”
惊觉着回过神来,却见昆弟蹲在她跟前,纤长的手指带着几分心疼地轻轻抚开她无意间静静淌下来的泪。
她吓得连忙将手里的平安扣收进袖中,强笑着往旁边别开脸,“真是不好意思,每每都叫你瞧见这副没用的模样。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又想我阿姊和兄长了,不妨事,只要一会儿就好。”
越是解释,越是欲盖弥彰。昆弟何尝听不出她口吻中的心虚,神情黯然,“我……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甚么事,能教你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四岁起便被从母亲身边抱走,寄养在了华阳殿中,九岁才得以回到追月台。那时开始,有很多事无论是母亲还是郑夫人,都对我三缄其口,说我还太小,说了也听不懂。我便一直期盼着快点长大,可长大之后我才发现,还有更多的事,更多的人不愿意让我知道。我时常在怀疑,是不是我太笨了,让你们大家都觉得告诉了我也帮不上甚么忙。”
“不,不是这样。在我看来,阿昆与人为善,看淡名利权位,豁达开朗,而又本持真我,有着一颗与别的王亲士族截然不同的赤子之心。对于你来说,有些事知道了只会让你为难,让你心痛。我相信不管是陶美人还是我,都不愿意看到你变成这样。”楚意说得真切而诚恳,发自肺腑,“何况我的事对你来说,太危险,你若是知道了,还有可能会陷你于危难,陷你于不义。所以,阿昆,不要怨我
。”
昆弟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起身,望着她脉脉温和的眼神正碎成点点星光,“那幺弟呢,这些事,幺弟知道么?楚意,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在你心里,幺弟,究竟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的最后一字是随着楚意难以抑制的热泪落下的,他讶异地听到她的唇齿间吐出一声长叹,终于不再嘴硬:“他啊,我曾将他当做弟弟一般看待,同在一室相依为命多时,在我心里他应是这世上除了至亲以外,最亲之人。但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昆弟还欲再说,终是被楚意决然喊住,“甚么都别再问了,我真的好累。”
秋意倾巢出动,在夏末的晚风中呜咽成歌。来自心灵的倦怠终于冲散了楚意身体里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