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秦桓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却被迫成为了一个手举屠刀的人。 那时的他,刚从繁华的京都去往边疆,以懵懂的眼瞳接触人和事,而后又用最沉重的方式……认知了世界。 悲惨的、绝望的、悲苦无望的……没有边际的世界。 敌国入侵,京都哗变。 小小的少年代表帝王,孤身前往边境,带领饥寒交迫,衣不蔽体的士兵们,用屠杀的方式守住了最后一道国门。 哗变者,杀。 叛乱者,杀。 卖国者,杀。 那一夜,血染黄沙,牺牲了不知道多少将士的性命,亡了不知道多少百姓的家庭。 惨烈的胜利几乎刻在了每一个残存着一口气活下来的人。 他们瘫软在身后,看着前面那个持枪不跪、满脸泪水与血水混合、却神情桀骜的少年。 看着他以单薄而削瘦的身躯,拖着这个庞大而腐朽的王朝,踽踽前行,直到到达让他们仰望的地步。 ——一个人究竟要温柔到何种地步,才甘愿做那道以身击破黑暗的光? 这句话从前他们不理解,可现在,他们理解了。 秦桓……不,太子,太子就是他们的光,是他们毕生的信仰。 但可惜,朝廷不这么想,史书工笔也并未这么写,甚至就连太子殿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大雍朝记史》中这样记载—— “天成九年,帝遣太子桓亲赴北境,历时三月,守官、将领,兵卒,小吏皆杀之。 亡者百万,血染黄沙,尸堆成山,时人莫不惊惧如鬼魅,惶惶似蚍蜉,史称十年大清洗。” 沾染了鲜血的罪恶之花褪去了曾经的纯白,变得离群索居。 它慢慢被鲜血渗透,最终成为一朵在荒芜中盛放的罪恶之花。 红似烈焰,灿若炽阳。 可它的周围却尽皆变得空白,就像是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它的身上,可它仍旧顽强地活着。 它渴慕着雨露,努力汲取着养分,拼命在夹缝中寻找着阳光。 那扭曲到几乎嶙峋的枝干,丑陋而单薄,却宛如与命运对抗的姿态,让人深深为它的美而吸引,甚至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 一片朦胧的白茫中,秦桓站在尸山血海里,仰头大笑,泛红的眼尾已经染上了些许疯狂。 ——“疯子!” ——“暴徒!” ——“刽子手!” 最后,所有人都知晓了他的恶,他的血腥,他的残暴,他的一切,和在绝境中疯狂的狰狞模样。 就像心上长出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疤,很丑,很难看,且这条疤痕,几乎要伴随他一辈子。 侮辱和谩骂掩盖住了感恩,惶恐与疯狂替代了胆怯的沉默,时人渐渐成了那个‘沉默的大多数’。 这无关对错,也无关立场,只是人的本能。 可当手染鲜血、用杀戮去完成拯救的秦桓回头望去时,遍地都是厌恶与惊恐的目光,令他茫然四顾。 因为当初还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都死了。 全都死了。 带着黄沙的凉风不顾一切地吹着,似是要涤荡世间所有的不平与脏污,将一切血腥与阴谋诡计都埋葬于黄沙。 秦桓浑身是伤地挪动着身子,一刀一刀地挖出一个坑,再将那些落在他身后、已经残破不堪的人,埋葬在了土里。 ——他无法将他们带回去,无法让他们回到故土入土为安,因为一旦他离开,那些害怕到失去理智的人们,会让他们死也不得安宁。 既然如此,何不就埋葬在这他们为之拼命、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关外? 永久的长眠于此,替他世世代代地守望着大雍的边陲国土。 他在此向他们发誓,只要有他秦桓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大金国的铁蹄再踏入大雍一步! 大雍的边陲线绝不会后退半分!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当他立好最后一块碑后,终于瘫软的跌倒在已经不知道是谁的墓碑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炽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秦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挡住了那刺眼的阳光,眼角却被刺痛的流下了一滴泪来。 ——“大雍太子秦桓啊?他就是个疯子啊!” ——可是,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要疯的。 ——是那高高在上的陛下,是满朝堂的勋贵与百官,是这腐朽却偏偏还没凉透、还欲再苟延残喘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