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手捧白纸,垂目凝视片刻,一时却不能言语。大概是名将天生而成的超凡天资,他对排兵布阵所必需的数论与几何知识是一点便透通晓无碍,极短时间门内便臻至极高的境界;而诸如线性规划及最优化等等问题,则与行军调兵隐隐相合,那自然也是一点便通,靠自学都能成才。
但天资毕竟有其极限。在其余与军务无关的算学难题上,纵使聪颖沉着如霍将军,大抵也只有干瞪眼而已了。
所以霍去病盯着白纸,再没有说话。
这往来之间门的气氛固然微妙,却迅速被肃立在侧的御史大夫所察觉。张汤抬头瞥了霍去病一眼,心下登时打了个寒颤:他不敢窥视陛下的心思,却轻易自初出茅庐修为不到的少年将军脸上看出了那欲说还休的尴尬——显然,这篇所谓的“论文”难度实在有点超出了预计,而今被他贸贸然陈递上来,算是一口气将陛下与陛下的心腹都给架到半空,再也下不来台了。
……一口气得罪至尊与最炙手可热的军事天才,亲娘嘞,影响仕途喔。
张大夫的脑子高速旋转,正在绞尽脑汁思索巧妙高明不露痕迹的脱身之法,却听皇帝忽尔又开口发问:
“此次太学考试,情况如何?”
这算是无声无息岔开了话题。张汤心下感激之至,立刻垂首作答:“回陛下的话,景况甚佳。今年奉旨考核的太学生计有三百零五人,其中提前交卷者十有五人,估计都有优等的资格。”
张大夫对太学考核的什么计算格致之学算是一窍不通,只能从最浮皮潦草的外相判断,比如卷子写得满不满,比如交卷交得早不早,手法相当之粗糙。
这要是在两千年以后遇上在题海战术中打磨成金刚不坏之身的学生,大概张大夫就能见识到考生们种种搞人心态的惊人举止;也幸好而今太学生还比较淳朴,面对考核如对君父,战战兢兢不敢稍有疏忽,真正是不知者不言不敢妄出一语,所以他这粗糙之极的估计法居然还相当管用。
不过,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但这数字却也极为惊人了。要知道,皇帝虽尔参照天书的说法设立了每年太学的考核,试图以此选拔出可以替代方士,“发展生产力”的人才,但毕竟经验不足手腕不够,出题的难度稍微有那么点把控不足,第一届考试时将诸位士人考得痛哭流涕屁滚尿流,整整折腾了五六个时辰无法交卷,反倒刺激过甚是当场昏厥过去几个,至今都传为异闻,堪称天下读书人最大的心理阴影。
而今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原本令人闻之胆寒的太学大考,居然已经有人一日千里,进步到能提前交卷的地步了!
虽尔中华大地人才济济,无论百工百业奇技淫巧,天资聪颖者无所不有,但三四年间门精进至此,难免还是令皇帝微微吃惊:
“太学中竟有如此的人物吗?这些士子出身于何地?”
“似乎多半是齐鲁诸郡的太守举荐来的贤才。”张汤恭敬道:“还有几位学过儒术。”
皇帝闻言默默沉吟,却不觉回想起天书曾经的议论。天书当日叙述所谓的“科举”,曾称许这项制度影响甚大,几乎以一己之力为华夏烙下了不可磨灭的文明印记。自宋明千年以降,华夏文明的天赋神通本能妙法,除了种地与做饭这两项吃饭的本事之外,最为擅长的便是做题与考试——那可是真正超凡脱俗横压一世,号称刷题王中王的神通。
而在这深刻文明烙印之中,又属齐鲁等地的读书人天赋异禀,强中更有强中手,能在一众做题家中脱颖而出,硬生生压天下一头。
……而今看来,这论断虽然令人无语,却似乎还颇有几分道理。
不过,最为令皇帝关怀者,还是一场考试中这惊人的结果。他抬眼又往左近扫去,看见自己的心腹将军还在老老实实捧着白纸细读——虽然依旧是看不懂,但纸上的符号整整有法,显然不是随心所欲的涂抹猜测,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