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雨夜, 伸手不见五指。
打更的更夫也躲懒,随意嘟囔了几句,哆哆嗦嗦从街头走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停在了大理寺旁的巷子口。
三更过后,早市未开,夜市早已散场,连野狗都睡着了。除了雨, 街头巷尾万籁俱寂。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伴随着雨声一起朝马车走近。灯笼在夜色中散发出微弱的光, 勉强照清脚下的路,待来到了马车跟前, 车门轻轻拉开,灯笼朝上提了些,一张男子的脸在光下一晃而过。
一只手臂伸出来拉住男子的手臂,他回过神, 赶紧钻上了车。从马车里, 传出一道低低的女声:“都处理好了?”
提着灯笼的汉子答:“某办事娘子放心, 大理寺刑狱的手段向来了得, 人都肿得不成形了,身形相近,年纪相似,任最老成的仵作,都不一定能验出来。再说, 谁去验啊!”
大理寺死了犯人, 又是巴不得赶紧处置的犯人,总要掩饰一二,不宜大张旗鼓。权贵们嫌晦气, 能用余光瞄上一眼就是恩赐,哪会仔细查。
马车里没再说话,递出了一只布袋。
汉子兴奋地伸手接过。布袋沉甸甸,他将灯笼夹在腋下,迫不及待扯开系结,拿出金块一一咬了核实后,将布袋包好往胸前一搂。灭了灯笼,佝偻着身子没入了黑夜中。
马车迅速驶离,在街巷兜转了几圈,来到了青河巷。
洪夫人焦急在门口等候,张二郎媳妇在旁边搀扶着她,不时干巴巴劝慰一句,她的眼底也一片青色,掩饰不住的焦急。
张大郎紧贴着门,听到声响,将门打开一条缝瞧去,顿时神色一松,回头惊喜地道:“阿娘,回来了!”
洪夫人忙小跑着上前,马车停下,张二郎与张小娘子先后下车。他在车上已经收拾了一下,依然憔悴不堪,哽咽着叫了声阿娘。
张小娘子见他们哭成一团,心中也跟着难过不已。不过,此时不是叙旧情时,她拉上二嫂,道:“二嫂嫂,你快去叫上大嫂侄儿们,马上要天亮了,赶紧出城去!”
洪夫人放开了张二郎,泪眼婆娑看向张小娘子,所有的话,全部化作了声哀哀的哽咽:“我的娇娇!”
以前张小娘子最恨有人唤她娇娇,娇娘。这辈子,不知还能否活着相见,还能否听到阿娘再唤她一声,她眼里迅速溢满了泪,面上却挤出笑,应了声。
嫂嫂们带着儿女们来了,马车已经排好,张大郎帮着安排他们上了车。孩童们最大不过五岁,稚子不知离别恨,被从温暖被褥中抱出来,哼哼唧唧了几声,埋在乳母的怀里,继续香甜睡了去。
张小娘子从头到尾检查过,仔细叮嘱着车夫。张大郎默默跟在她身后听着,道:“妹妹放心,我在呢。快到城门前,就将“刑”氏的车幡挂出来。”
马车顶上的车幡有规制,不同等级挂不同颜色的车幡。刑氏是外戚,车幡便是左边朱红的冠盖,为了突出身份,悬挂“邢”氏标牌。
天已经蒙蒙亮了,城门即将开启。幸亏下雨,街头巷尾人不多,他们的车马,一路顺畅驶到了东城门前。
守城的兵卒见到刑字,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赶紧恭敬让到一旁。
车轮滚滚,驶出了临安城。洪夫人有一肚皮话要对张小娘子说,面对着家族兴亡,生离死别。所有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口也没功夫倾诉。
马车快驶出城门洞了,洪夫人掀起车帘,悄然往后张望。张小娘子那辆青桐马车,静静停在街边的雨里,痛得她的心被剜去了一块般,泪流满面。
洪夫人见过国破家亡,家族的兴衰。秦桧与王氏一族,从权倾朝野到覆没,不过顷刻之间而已。秦府与王府门前冠盖云集的车马,重新奔向了新崛起的新贵。
张大郎忠厚,张二郎比张大郎还要忠厚。忠厚这时一点都派补上用场。惟有张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