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我那不靠谱不着调的爹,能让她抱上孙子。
我那游手好闲沉迷赌博的爹,在她七十岁的那年,才托人在人贩子那买下我娘。
生下我后,我娘就跑了,也有人说死了。
反正在我接下来的人生里,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奶奶还说,看到我的第一眼,她想烧死我。
她说这话时,神色平静。
似乎烧死我,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没有这么做,毕竟我死了,高家的香火就断了。
果然,完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任务后,我爹更加疯狂,最终欠下一屁股赌债,人间蒸发。
从小我就跟着奶奶长大。
在我们这个仅有几十户人的小山村,奶奶非常有威望。
碰到赤脚医生治不好的比较邪门的病,村里人就来求我奶奶。
奶奶烧一碗黄符纸水,让他们喝,病立竿见影的好了。
所以村里人都叫我奶奶黄仙婆。
奶奶很不喜欢这个外号,说是封建迷信。
都什么年代了,有病要看医生,别相信牛鬼蛇神。
然而只要有人找上门,她还是会端上一碗黄符纸水……
她从来不收报酬,有时候实在推脱不了,才会收人家一个鸡蛋。
一定要刚成年的小母鸡下的第一个雏蛋。
每每收了雏蛋,就会用糖水熬煮给我吃。
那是我童年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一个七十多岁的山村老妇人,照顾自己都不容易,更何况要抚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所以我从小就懂事,抢着帮奶奶干活。
可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又能做多少呢?
那时候我家餐桌最常见的就是野菜小米粥——就是很多野菜和几粒大米煮的清汤寡水粥。
喝完整锅,撒一泡尿,又饿了。
好在村里人都非常淳朴善良,每到收成季,就会挑一些红薯土豆送我家里来。
奶奶不收,他们就只好悄悄塞给我。
一直到我七岁那年,村里同龄的小孩都已上小学二年级。
我家交不起学费,我一直没有读书。
如果这样下去,做个目不识丁在地里刨食的山里人,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恐怖的事儿吧。
然而从不干人事的命运车轮,还是缓缓转动,翻来覆去的在我身上碾过。
转机是在一个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夏日中午。
最多下午一点钟,炙热的空气一下子转凉,吱呀个不停的虫鸟蝉鸣也突然消失。
天幕低沉如黑夜。
狂风穿过山谷,呜咽咆哮着卷起碎叶与尘土,漫天飞扬。
厚重的云层里不时抽过闪电,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背着小背篓在山上挖草药的我,连滚带爬往家跑。
距离家还有一百多米,就听到奶奶在跟人吵架。
我家那破落的土砖屋前,站着一个白衬衣牛仔裤,身材匀称修长,皮肤白皙漂亮,戴着黑框眼镜的长发女子。
她二十多岁,气质儒雅温和。
和村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女人比,像高贵的白天鹅。
我见过她,是镇上小学的老师,好像姓叶。
她极力劝说奶奶让我去读书,奶奶只回她一句话:“滚!给我滚!”
枯瘦的奶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叶老师推倒在地上。
倾盆暴雨说来就来。
豌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一瞬的功夫,就将叶老师全身打湿,还在地上滚了一身泥水。
我想去扶,奶奶粗暴的拉起我的手,一把扯进屋里,还拴上门。
我从没见过奶奶这么凶。
她目光中带着一股子阴狠,瞪着我说:“高运,奶奶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要记住。”
我被吓住了,懵懂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