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七刻(18点45分),栎树林。
隐日西沉,夜色已至。
料场内,三十多顶野营帐篷犹如雨后春笋,忽儿冒出,帐篷里,五百六十号木工背靠着背,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
姜澜走时,令商队宰了二头驴子,卸了十五石精米,给他们烧了三十锅驴肉焖饭,又熬了姜汤给他们去去寒。(明一斤592克,分十六两,一石120斤。)
鞑子对待服役的汉人如使牲畜,都是些苦命的人,见其如此,姜澜心有不忍。
木工们饿了一天,许久未曾闻过的肉香和精米香味令得众人顾不得吃相,犹如饿狼扑食,三大碗驴肉焖饭眨眼间炫得冰光。
半刻钟前,姜澜回来的时候,木工们正端着锃亮的碗底,一个个排着队打第二锅姜汤。
随着最后一大碗姜汤下了腹,这会儿,他们的眼神不再畏缩和恐惧,肚子是饱的,身子是热的,心儿,也是热的。
〝淅﹍!!〞
料场正中,一棵大树底下,那位年老的氏族酋长,牵着十三岁的孙儿正给身前的年轻人磕头。
“欸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
姜澜一把将老酋长扶起,下一秒,他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躬身抱拳,极为认真地施了一礼。
“老先生,感谢您的担保,晚辈给您添了大麻烦了。”
“壮士快起!这…这这……”老酋长吓得一激灵,登时不知所措。
月前,姜澜四个是由他担保进了伐木队伍。
当时木工队伍缺员严重,为了完成产量,就大着胆子以补丁身份将四人招了进来。本以为就是招了几个深山隐户,等产量完成,就凑一点粮食出来送四人回老家,哪承想,会有今日之祸。
慌忙将年轻人扶起来后,他悄摸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五十来个攥拳站立,面色奋红的绝户汉。
“大当家,您真厉害!带俺们入伙吧!”
“您来这一月,大家伙都知道您的本事。中午那会儿是俺们不争气,没敢提起斧子,您要还看得上卬们,就带卬们走吧!只要能杀鞑子,不管干啥都行。”
“大当家,俺家里绝了户,反正没啥惦念的,您带俺走吧……”
“天杀的鞑子!劳资要报仇!”
“对,杀鞑子!给爹娘报仇!”
身后群情激亢,老酋长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愁苦。
杀了那帮天杀的建奴鞑子,告慰了儿子及长孙的亡灵,他很开心,可﹍接下来,鞑子的滔天怒火他们又该如何承受得住。
天公不济也能嫁于奴工之失,同伴暴起怒杀“官爷”,还﹍还组织义勇攻陷官军营盘,这等逆罪,连坐下来,怕是三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这位……”偷瞄了一眼身前的年轻人,又瞟了一眼远处的“卢”字商旗,老酋长嗫嚅一声后,还是咽下了想问的话。
树下,老酋长兀自默在那里,久久无声。
面前的年轻人,眸光炯炯、身手不凡,且行事极为果断,胆识过人。原以为他们是去探路,准备雨中潜逃,怎知竟有如此胆量,胆敢攻取数倍于己的鞑子营寨。
而且,那卢家商队,还是海上干走私生意的老牌商队,在辽地关系网不小。他年轻时,便听说过卢家的名号。连卢家商队都能为他所用,这帮年轻人所图之大,怕不是简单的为了财货。
看来,领头这位年轻人,不是寻常人物!
观其行止,他们还不准备潜逃,若他们所图更大,那今日之祸事,对于我族,必将演变成一场灭顶之灾。
这般思忖一番后,树下,这位年逾六旬的老酋长,抚着怀里的小孙子,忽儿一声哽咽,两行浊泪霎时溢出。
身后,那些个有家有室的工匠,见此,像是一瞬间回味过来,下一秒,木料场内,哭声大作。
十一年了!
十余年的沦陷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