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朗坐上了开往故乡太平镇的大巴。
太平镇距离广市不远,约莫三个小时的车程。她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家乡想来也不是昔日记忆的模样。
这些年,一直在美国,回来之后,也没有去他坟前拜祭,想来,那一座土坟,已经长满了杂草吧。
明媚的阳光从车窗外透进来,年少的记忆,一直在脑中闪过。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河岸上那发胀的尸体是她那俊美的爸爸,但是她知道,纵然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事实,在二十年前,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听着大巴里的乘客用熟悉而陌生的家乡话交谈,她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伤感,她是太平镇的人,却不会说太平镇的乡话。
如果,如果那年张子菁没有离开,那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
往事不可追,更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他的坟旁边,立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衣冠冢。
她默默地拔掉坟前的杂草,然后依偎着坟堆坐了下来,脑子里有乱糟糟的思绪,她轻声道:“爸爸,终有一天,我是要躺在你旁边跟你相依的!”
那小坟堆里,终有一天,不再是衣冠冢,而是真真切切的她。
她忽然什么都不害怕了,漂泊了这么久,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山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脸,耳中仿佛又听到他和暖的声音:“蓁蓁,我们去摸鱼儿,晚上给你炸大鱼吃!”
“蓁蓁,爸爸是真的爱你和妈妈,但是爸爸撑不下去了……”
仿佛又听到年少的自己咯咯的笑声,她睁开眼,已经满脸的泪水。
坐了一个下午,在夕阳徐徐落下的时候,她沿着来时路,缓缓下山。
记忆中的家的位置很快就能找到,但是已经不是原来的房子,应该是拆掉在原地重建的。她路过那所青砖白墙的小院,院子门口坐着一个抽着水烟的老人家,大竹筒外是咖啡色的水烟痕迹,纵然过去二十年,她还是认得他,他老了很多,像一个快要作古的人了。
在她每一个哭闹的夜,他都会操起扫帚痛打她,他是个暴躁而易怒的老头,她的爷爷,把失去儿子的悲痛不幸悉数转嫁给自己的孙女。
他后悔过吗?
明朗走过去,问道:“老人家,请问车站的路怎么走?”
老头抬头淡漠地瞧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呼噜噜地抽着水烟。
“后生女,他耳朵听不见,你问他也没用!”隔壁屋子走出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妇女,走过来跟她说。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有陌生的脸。她已经不知道这位妇人是谁了,更不知道如何称呼,想来不是婶婶就是伯母。
“哦,是这样啊?没有,我想问问去车站的路!”她站起来,看着老妇女道,顿了一下,又问道:“这位老人家一直自己生活吗?”
“是啊,”老妇人叹了一口气,“他儿子孙女早死,不过他儿媳妇还是每月给他寄钱,生活倒是无忧,不过年老无依着实可怜!”
明朗曾经好恨他,但是如今再度站在他面前,恨意已经尽然消失,反倒是根深蒂固在血脉里的亲情涌了出来。
“她的儿媳妇会回来看他吗?”她问道。
“每年清明,他儿媳妇都会回来拜祭,也顺便来看看他,但是他不喜欢他儿媳妇,每回来,他总赶人家走。他儿媳妇是真的好啊,这不,几年前房子失火,还是他儿媳妇给钱重建的!”老妇人叹息着说,“你是不是要去车站?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村口处拐右,过了桥直走就是了!”
明朗道了声谢谢,刚要走,那老头一下子起身拉住她的手臂,古怪地盯着她,“你是蓁蓁?”
明朗的心突突乱跳,怔怔地看着他。
旁边那老妇人急忙走过来,拉开他的手,“二叔,不是蓁蓁,蓁蓁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