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萍家吃过晚餐、又和依萍约定了第二天的见面时间，方瑜就告辞回家了。
方瑜家住在日租界，与南市四牌楼巷子有挺远一段距离，黄包车拉了整整四十多分钟，才将她送到家。
她回到家时，已经十点过后，爸妈都已经洗漱休息了，只有她妹妹方华，拿着一本线装书，趴在她床上看得眉头紧皱。
“啊！姐姐你回来了！怎么今天这么晚啊？”
十五岁的小姑娘丢下书，刚才还紧缩的眉头立马就松开了，她几步蹦跶到方瑜身旁，帮着放好了手包、又接过姐姐的外套。
“有点事要忙，所以回来晚了。”
方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眼里满是怀念。
她妹妹小她四岁，从小就爱黏着她这个当姐姐的，被家里人宠得嫉恶如仇。
前世时，方华仗着自己文笔好，常在报纸上怒骂那些在日本人手下做事的汉奸、也怒斥过日军没有人性。
后来在曙光到来之前，她为了救方瑜，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可恨前世的方瑜，根本就没有好好珍惜妹妹的牺牲。
她穷尽一生，都只是在和陆尔豪纠缠。
“小华，你还记得依萍姐姐吗？”
方瑜将头发扎起来，“你能不能帮依萍姐姐一个忙？她和她父亲闹翻了，想和那边断绝关系，你帮着写一篇断绝关系书好不好？”
小姑娘也没有刨根问底，她乖乖点头，“明天是周末，我起床就可以写！”
“小华真乖！”方瑜夸了一句，“下周末要是天气好，姐姐就带你去郊游。”
“真的呀？太好了！”方华开心坏了，身体像炮弹似的扎进方瑜的床铺里，将整整齐齐的被褥翻得乱七八糟。
看着妹妹耍宝，方瑜心里越发柔软。
她看到被方华随手放在台面上的线装书，突然想起妹妹并不像同年级的女孩子一样爱，看没营养的连载小说，反而喜欢读那些反映社会情况的书籍。
方瑜将那本线装书翻开一看，《死水微澜》，作者李颉人。
她翻了几页，心里有了个小小的想法。
于是方瑜转身走到床边，也学着妹妹的模样躺下，“小华，你看了那么多书，有没有什么感想？”
方华转头看着姐姐，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没事，有什么想法，你跟姐姐说就可以了。”方瑜鼓励道，“姐姐不会和别人讲的。”
“我就是觉得……好像这个社会生病了。”
看着姐姐温柔的目光，方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虽然我知道，我们家也属于上层阶级。可是，我还是会觉得，在我们能吃饱穿暖、灯红酒绿的时候，那些贫苦的底层人民，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资源那么多，偏偏越是有钱的人，就捞得越多。越是可怜的人，也过得更可怜。”
“姐姐，我不明白。我看那些书的时候，总是会觉得不好受。可是我偏偏又忍不住去看，去读，去思考。”
方瑜看她的目光温柔极了，“你说得很对，这个社会，确实是生病了。”
“我们这个国家，其实在很久以前，是一只咆哮的雄狮，能让周围的国家都害怕的那种。”
“可是后来雄狮看不起外边的国家，就关起门来打盹，殊不知外面的国家发展得一个比一个强壮，我们这只雄狮，最后只剩下挨打的份了，家里的资源也全都被搜刮干净了。”
“就好像，现在上海有法租界、英租界、日租界这样么？”
方华轻声询问。
“就像那些租界外边立的牌子，‘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那一场她曾经历过的、无比惨烈的战争，又浮现在方瑜面前。
“是的。而且现在，雄狮家里还有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家已经快没了，他们仍旧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赶了新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