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四年深秋,“衣食租税”的柴大官人在东庄收租米。柴某家大业大,落难逃命的接踵而至,食客三千是假,三五十个养在家中,有大宋孟尝君的美誉。论江湖人气,能和大官分庭抗礼的只有宋押司,并且二人神交已久,常常书信来往。老话说:“两座山碰不到一起,两个人总有见面的时候。”旧皇孙柴进更能扛事,宋江犯事,首选皇庄来避风头。柴进为宋江、宋清洗尘,长夜之饮。
肾毁于酒,宋江尿频,“东廊尽头处净手”,被横在地下的铁锨柄绊了一跤。一个害冷的汉子,正对着一锨头炭火取暖,宋江一脚踏去把炭火扬了,火炭差点扑在那汉子脸上。这个蹲在东净旁边烤火的汉子就是武松,哆哆嗦嗦,正害疟疾。人生何处不相逢,坠溷飘茵,造化不可同日而语。
武松惊出一身冷汗,不受其侮,抓住宋江要打。武松怒斥:“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消遣我!”为宋江挑灯笼的庄客,赶紧劝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
武松愤愤不平:“‘客官’,‘客官’!我初来时,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柴进慢客,武松使气。因果倒置,是武松使气在先,柴进慢客在后。原来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次后在庄上,但吃醉了酒,性气刚,庄客有些顾管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因此满庄里庄客,没一个道他好。众人只是嫌他,都去柴进面前,告诉他许多不是处。柴进虽然不赶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
武松寄人篱下,也不会夹着尾巴做人。但柴进的家俨然是一个小朝廷,党同伐异,在所难免。当晚被柴进点将陪酒的,“有十数个近上的庄客并几个主管”,算是中层吧。大官人也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私人武装,看家护院,绰绰有余。第十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柴进掩护重犯林冲出逃,借道打猎,阵容是:“一行人,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
武松气盛,柴进亲自来劝。柴进笑道:“大汉,你不认的这位奢遮的押司?”
武松道:“奢遮,奢遮!他敢比不得郓城宋押司少些儿!”
柴进大笑道:“大汉,你认得宋押司不?”
武松道:“我虽不曾认的,久闻及时雨大名;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真正的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自负的武松要和柴进绝交。
宋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谦道:“小可便是宋江。何故如此错爱?”
心气高的武松定睛看了看,纳头便拜,说道:“小人无礼,万望恕罪!”
柴进介绍:“这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今在此间一年矣。”一年前,武松“醉酒与本处机密相争”,一拳下去,非死即伤,来此躲灾避难。寻衅滋事的武松,身在福中不知福,没有柴进哪来梁山。
宋江客套:“江湖上多闻说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却在这里相会,多幸,多幸!”愤青武二,在江湖上还是个素人,能有多大的知名度?
柴进道:“偶然豪杰相聚,实是难得。就请同做一席说话。”
幸会偶像,武松欣然应邀,当夜饮至三更。酒罢,宋江就留武松一处安歇。宋江心细,出钱为武松做衣裳。人靠衣装,武松穿的应该不会太体面。不久的将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缎子与嫂嫂做衣裳”,想必当时的潘金莲也是缺衣少穿,很暖心的一幕。
柴进待客不周,哪能让宋江破费?取出一箱缎匹绸绢,门下自有针工,为武松、宋江、宋清量体裁衣。
武松“穿了一领新衲红绸袄,戴着个白范阳毡笠儿”,要衣锦还乡了。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武二惹事,武大在后面擦屁股,谁知道这一年武大是怎么扛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