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敢反对老太太去台湾,他们虽不积极支持,却也只装作不知道。刘垦便悄悄地把一切手续办妥,准备好外出的日用,预备国庆节的时候出发。
出发前老太太问刘垦:“垦儿,我们去看你舅老爷,再怎么看他也是回不来了,你呢?你想回来吗?”
“不想”刘垦答。
“你不想俺这老太婆?”
“想就回来看您。”
“要是我想你呢?你能回来吗?”
“能啊”
“哈哈哈”,老太太憋不住笑了“傻垦子,你见几个人出去了还能回来!”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刘垦说“我若每天在家,奶,你是不是该没那么想我了。”
“我想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兔崽子你也得愿意呐!”
“昂,不想活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我才不回来的!”
“你小子有本事把你爹娘带走才强呢!”
“他们跟你一样舍不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做不了他们的主儿”
“那一家人那不活成两边了”
“奶,我也想让您让我爸妈跟我一起去外面看看,哪怕出去一趟他们还是乐意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但他们从没听过我的,在家里我永远是个孩子,窝囊又憋屈,您答应跟我去台湾,说不定回来您就理解了”
“外面的世界再好,总归太苦,没有家里暖和”,老太太说,“你以为你舅姥爷愿意走,战争逼的人没法啊!”
刘垦不敢想,从那些岁月过来的人让他不能理解。他们对生活的似乎从来没有过安全感,不敢让自己满足和快乐,似乎才是最大的满足和快乐。他们永远躲在背后,积蓄积蓄再积蓄,直到粮食发霉,货币贬值,时间溜走,刘垦总觉得他们自己却没真正潇洒地活过一天。
战争自古,在历史的功绩簿上不过一笔,几个好战的人搬弄自己的野心,数不清的人的人却为此家破人亡。
“战争结束快一百年了,这里看不到半点痕迹,真叫人不敢相信。”刘垦问老太太当初是什么样子。
“1938年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在滕县的城墙之上轰炸了三天三夜,那一年俺8岁,馁舅姥爷12岁,这帮畜生一路烧杀抢掠,在界河镇北沙河连走不动的老人和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俺们只听到外头炮火连天,心里却又怕又恨。”说起过去的事老太太总是滔滔不绝。
查了资料刘垦才知道滕县保卫战打了整整三天,却无一俘虏,当时滕县城硝烟蔽空,整个战场尸横遍野,一片焦土。
1939年开始就有人在微山湖与日本人打游击战,他们扒铁路,炸桥梁,摸碉堡,打洋行,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舅姥爷最崇拜游击队,我爹却不许他跟着去。之后日本人拿一些点心或玩具给中国的小孩,却不许他们讲半句不中听的,否则便要开枪打死,村北姓高的一个年轻人见到日本人就往房顶上爬,结果一枪就被打下来了。”
奶奶说:“俺哥还是喜欢往微山湖里去,捉了鱼拿到集市上卖,那时俺爹在县衙门口打烧饼,俺哥便在烧饼铺前支个摊子卖鱼,1942年才弃了房屋搬家到大庙,那时我哥已经16岁,往湖里跑的就更勤了,虎奶奶的表哥姓王,与我哥一般大,两人常一起往临城跑,人家后来被编入苏鲁人民抗日义勇军留在了临城,这都退休几十年了吧!”
“哦,那些事离我们简直太遥远”,刘垦有些震惊,他所了解的历史与这些老人的经验不谋而合又大相径庭,教科书给了他一堆历史的骨架,而她们才是过去的血肉。从她们的经历中他能感受到隐隐的痛,那些情绪才是历史的真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