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朝露 (二 中)
“利息,什么利息?”程名振被问得一愣,旋即意识到老汉把自己刚才施舍给他们的粮食看做了放高利贷,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补充,“算了,给你们的,不要利息。”
“好,好汉爷……”那老者闻听粮食皆为白送,眼中非但没有占了便宜的欣喜,反而愈发惶恐。其余正在等着分米下锅的百姓们见老者不发话,也不敢动,眼巴巴地望着程名振,目光充满了迷惑。
“怎么了?”程名振有点儿不耐烦,皱着眉头反问,“有话你尽管说,别婆婆妈妈的!”
“好汉爷能,能留个名号么?”老者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横下心来问道。“如果好汉爷留下名号,我等日后逢年过节定然焚香祷告,为好汉爷祈福!”
“算了,算了!你们这点人,能有什么收成!”程名振心里既厌烦老者的啰嗦,又感动对方的忠厚。一千来斤粮食,听上去不少,分到这些流民手里,每人还不到一斤。就算熬了粥一天一两吃,顶多也就是坚持十天而已,实在为杯水车薪。但就是这滴水之恩,对方却依旧不想白拿,总试图回报些什么,以证明其尚未彻底沦为乞丐。
“你别挡道就是报答了。闪开吧,爷们还急着赶路呢!”张瑾在一旁看得不耐烦,冲上前低声叱责。
老者被他恶言恶语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敢再坚持,站起身,拍干净膝盖上的土,然后长揖及地,“老朽姓刘,是这帮人的族长,大恩无法言谢。好汉爷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们地方,尽管派人回来招呼一声!”
“走吧,走吧,走吧,真啰嗦!”几名亲卫像驱苍蝇一样驱赶。
老者被连推带搡赶致路旁,大队人马穿过死亡的城市,继续前行。直到离城二里多远了,偶尔有人回头,却发现老者依旧带领流民们站在路边上,望着大伙的背影频频作揖。
“他倒是个难得的实在人!”段清心里憋了一肚子感慨,追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赞叹。
“他一个黄土埋了半截脖颈的人,如果不实在,能让这么多人听他的么?”程名振长吸了口气,小声回应。
刚才他一直想着此事。沿途处处都是白骨,唯独荒废的洺水县城内还有千把流民聚集。互相扶持着挣扎求生。这恐怕与老者的为人处事方式有着极大关系。就好比行军打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带头者就是追随者的大旗,旗帜越干净,凝聚力也就越强。老者受了自己这个过路土匪的一点恩惠,还时刻想着报答。其余百姓为他做任何事,想必他亦会有所回报。跟在这样一个持身严正,知恩图报的人身后,那些流民们自己也感到放心。
“倒也是!”段清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程名振的话中之意。他也是馆陶县的衙役出身,心里明白一个为政者的品行如何,对下面的影响到底有多大。道德这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事实上却有着股无声的威力。一个廉洁自持的官员,即便不做什么事情,其治下亦会是一片祥和。而一个道德败坏的家伙做了官,百姓们就倒了大霉。非但他本人要刮地三尺,就连其麾下那些小吏、衙役,也是上行下效,雁过拔毛。很快就会将地方糟蹋得不成样子。
“忠厚老实又怎么样?这世道,好人没好报,祸害活万年!千十号人不偷不抢,他们靠什么活下去啊?”张瑾不认为那些流民跟在老者身后能落得什么好结果,缺衣少食,又没胆子向自己这样铤而走险,早晚都是饿死的货。
提到如何在困境中生存,周围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几名近卫撇了撇嘴,七嘴八舌地反驳,“您放心,只要没人做贱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把自己给饿死。眼下可以吃榆树钱儿,苦麻子,车轱辘菜。过几天,山丁子、蘑菇、黄花也下来了。如果手脚麻利,还可以捡晚上去抓长腿白子、大眼贼、野兔子什么的,补充点肉食。只要能熬到秋天,地里的庄稼便能收上一茬。不但够吃,说不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