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已至,京城凝了霜,却没落雪。
车轱辘留下的轧痕蜿蜒,冷霜华重,一辆靛青的马车行进缓慢。城门来往匆匆,进出皆热闹,倒是都停在此处,排起了长队,等待放行。
马车布置得素雅细致,窗帷帘幕都塞满了蓬松的绒毛。宁幼仪又读罢了阿父写给她的小册子,合上小匣。削葱细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合度,只是过于冷白,空荡的袖口,病中的消瘦隐隐可见。
雍州到京城的路程遥远,宁幼仪因为身子骨的不经周折,已经在路上辗转了快一个秋季了。山高路长,本就娇弱带病的身子更显脆弱了。
她是来京城寻医问药的,阿父说,有人看见药王谷神医现身在京城里,定能治好她这突生的怪病。
马车内燃着小炉,时间久了便显得氲闷。宁幼仪柔美的眉微微蹙起,掀开了窗帘透透气。
鄞朝的风俗对女子露面并不多限制,农业兴起,边疆稳固,正是海晏河清的太平之年。
她无聊地四处流眄,见城门旁有一位清雅出尘、气质独佳的公子。锦衣华服,即使坐于马上也是如琼枝傲立,背脊挺得很直。而眉间带着几分淡漠,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宁幼仪十四岁时离开了京城去了雍州,可以说她是在京城里长大。到如今十七岁,已在雍州生活了三年了。可惜一年前一场病起,高烧褪后竟将十四岁前的记忆悉数忘却了——而这一年来她多在病榻中缠绵,所见的男子无非是阿父与一些侍卫。更何况雍州男子多是粗枝大叶的糙汉样子,她哪里见过这样面如冠玉、雅量非凡的男子?
宁幼仪悄悄红了耳根,心里暗自忖度自己真是个小土包子。
她双臂交叠在马车窗沿,侧头与她的侍女讲些小话:
“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想到京城来呢……阿青,这儿的公子都这样俊美,要人人都是这般,等病好后,我都不想回雍州了。”
她惯是喜欢与亲近的人撒娇撒痴,贸然探头出去,被略显凛冽的寒风冻得一哆嗦,盈盈小鼻和小半张脸都藏进了兔毛边里。而露出的一双眼瞳如剪春水,柔媚多情。
宁幼仪自觉说得小声,可钟珩自幼习武,听力绝佳,将她所说的话一句不落地听下。他侧目望去,想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女流氓。
钟珩贵为太子,事务繁琐、日理万机。看守城门是基层之事,轮不到他来做。而他今日来此,显然另有目的。
毫无征兆的,钟珩突然策马向宁幼仪的马车行近,脸上似笑非笑。而宁幼仪见此,以为是自己的小土包子似的发言被正主听见了,要来寻她的麻烦。她此刻不仅是耳根微红了,那抹绯色一路蔓延到双颊,荔色细腻的肌理如一捧新雪,不盛娇羞。
她出发来京城前,阿父便告诫她京城多是达官贵人,要小心行事得好。万一这位公子觉得她是个孟浪的女登徒子……
她朝人点头致礼,放下靠在窗弦不太端庄交叠着的手臂,直骨端坐,十分不好意思地开口:“公子,我并非有意冒犯您的……”
“你叫我公子?”钟珩眉目深沉,发声询问。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又阔步走近,与宁幼仪隔窗而望,两人之间不过隔着一臂的距离。
宁幼仪微微侧头,她还未来得及对这句反问回应,便看见她的侍女阿青伏颅行礼,并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她傻傻地,也跟着轻轻喃喃了一声:“太子殿下?”
钟珩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他认真以目描摹宁幼仪的五官,并未有换人调包之嫌——不过张开了些,当年以才貌名动京城的宁家贵女,再别三年,不负盛名。
只可惜只有最为熟悉宁幼仪的身边人知道,她有着毫无锋芒的善良,脑袋空空,榆木美人而已。
所以需要呵护备至,精心护养。世间最纯美的事物总是难有,遇之怜之,恨之爱之。
钟珩收回思绪,他指尖摩挲,漆黑的眼瞳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