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启明星尚未尽退,红日便急不可待地欲冲破晨霭,似一顽童整日醉于贪玩戏耍,白昼不分,长夜不休,闹腾到天明,欣喜地连蹦带跳终于没了束缚,蹬踏着自己心爱的火球,扶摇直上九天,将五彩虹光不断打落人间。
地上的人们厌烦而无奈地瞟一眼空中那主儿,皱起了眉:节令已近深秋,还如夏日般烈焰滚滚,禾种怎入田?还要不要人活了?
此时,霍元吉同妻郑氏均是一身喜装,正襟坐于高堂之上,望着堂外人山人海,阳光明媚火红,心中不尽徜徉欢愉,眸中泛着得意,只觉今朝大明吉日,阳光再灿些才好呢。
二夫妻虽年近六旬,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盼儿大,盼儿婚,今日终得所愿。面庞上喜光泛泛,看起来倒似四五十岁模样。
郑氏欣喜地反复打量着堂上一对佳人,品貌才情直叫人啧啧称赞不已,男如宋玉,女似昭君,俊朗丽色,像那凤凰一对天作合,如那鸳鸯比翼不羡仙,这一世却在这里相逢,竟作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唏嘘地又一次心花怒放,满眼热泪。再瞅瞅身旁坐的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头,恍如隔梦:昨日自己还是谦谦少女,恋元吉纯情,嫁入霍家。不久诞下一子,取名霍连山,从此便在霍家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元吉在家排行老二,上有哥哥元喜,却同嫂子王氏三胎连生三个女孩儿。王氏美慧,亦有才情,早先还与自己姐妹相称,话家常,说女红,无话不谈,可自见吾得子玉面龙睛,受霍家老父老母宠爱亲待,视若珍宝,冷落了她的孩儿,渐渐郁郁寡欢难言,暗暗泣泪抽噎自伤自悲,时常见其面色苍白眼睑浮胀,想是闷闷不开,伤心天心不公。大哥元喜强颜劝说也是无效,久之竟成肺痨。日夜喘咳不息,从昏至明,难卧难宁,再过半年便没了人。王氏走后大哥未曾续弦,前几年想是不快,整日酗酒,散发垢面。近几载,性子平稳了些,女儿也长大了,一个个似王氏当年般如花似玉。远近富家公子络绎不绝上门攀亲讨好,一时倒也热闹鼎沸。大哥亦欣喜女儿们有个好归宿。原想着嫁了老大老二,留了老三在家招个上门女婿,也是一河水滚开的,老三原也比老大老二心眼儿活络许多。谁承想俗语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此话原不是白话。老三看着本分,常在家女红,正正经经,板板眼眼,见陌生男子亦羞羞粉颊,答答遮面,却是那哪吒人小鬼大,闹腾起来龙王殿也要翻倒颠簸,眼见着纸包不住火,小腹一天天大将起来,却还慢条斯理不温不火。大哥原并未在意,以为她近来吃胖,臃肿了些,可流言蜚语如风,到处乱窜,不由得大哥不转头回眸细思。三番五次拷问下来,老三才巴巴开口,原来他早和邻村一穷的叮当响的小阿三好上了。那阿三偷欢来劲,见老三有了身形,却怂了胆,怕霍家人寻自己霉头,扒皮抽筋,早一溜烟跑了。大哥寻人不见,一气之下打了老三几回,骂她丢人现眼,自轻自贱。老三自小娇生惯养,却也不哭不闹,嘴上答应喝了打胎药以后重新做人,夜里却跑到磨坊,用那阿三送的红绸悬梁而去,可怜寒夜冷风中一死二命。大哥自此心性大变,常出入花楼玉阁,时有带粉到家。本自名望礼教之家,二老拍桌跺脚,被气地半死,无奈忠言逆耳,屡教难改,数月天二老先后便也入了土。
元吉和郑氏早一月便寻到大哥,告知今日家有喜事,当时大哥闻言面有喜色,殷殷叮嘱一定要大办特办,还轻轻责怪告知自己太迟,自己一定要挑选考究礼物送给二位新人。元吉郑氏观其颜色,均觉大哥已从过往悲伤中抽离,心中慰藉,想着大哥膝下无子,待连山婚后,要多督促儿子,于大哥处多多走动,大哥百年身后之事,还要他张罗周全。不想今日派人从晨至午,请了大哥数次,他竟不在住处。直到二孩将要拜堂,也不见大哥现身。司仪催了好几次吉时已到,元吉看了又看高堂上早早为大哥备下的座位,长叹一声,无奈地摆手示意司仪准备。